唐無暝劈開月牙門上多年未打理過的枯枝,著了迷一般地撕扯著阻攔他的藤蔓,非要走進去看一眼不可。
院中空廖,彷彿建造整個庭院就是為了將這棵樹圈養起來。樹下突兀地立著一塊石碑,灰撲撲的,底下鋪滿了一層又一層的落葉,幾要將那本就不太高的石碑埋了半個去。
唐無暝立在十步開外,目不轉睛地看著它,石碑無聲,卻又似同樣森森地盯過來。
腳下像是發了魔怔,明知不該去不該去,可就是抑制不住地一步步挪過去,直到伸手可及之處,忽然兩膝一彎著地跪坐,簌撲撲地掃起碑上的經年塵灰來。
石碑已不是新立的,邊角都已被風雨打磨地凹凸不平,可碑上的刻字尚且清晰可辨,一道道似親手刻的,深如刻骨。
碑上寫著——“唐慕”。
唐慕。
他想起當時野林的追擊,秦兮朝一把鞘劍劈開他的面具,聲色荏厲地問他:
——“你可認識唐慕?”
那時,他遮著臉,說不認識。
噢,原來是這個唐慕,唐無暝的唐,思慕的慕——唐慕。
唐無暝望著這兩個筆畫深刻的字看了半晌,忽然想起了什麼,開始動手扒那埋了半塊石碑的落葉。葉不知是落了幾年的,上頭還是浮誇誇地輕輕累著,到下頭幾與長年未掃的塵土腐在了一起,他動手挖,還能挖出趁這雨天爬出來鬆土的蚯蚓細蟲。
黏膩膩地,糊了滿手,很是噁心。
可他還是在挖,直到挖出碑底那豎小字,已在陳年的敗土中腐地幾不能辨認。唐無暝一指一指地清理乾淨,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要對一塊已經朽了那麼多年的墳碑這麼在意。
小字漸漸清晰,但年月已不可認,只有末尾的落款尤其眼熟,眼熟得唐無暝一遍又一遍地在那三個字上摩挲——
“某年月日,‘秦兮朝’”。
果然,是秦兮朝。
唐無暝在墳前跪坐良久,腦海裡不斷閃現這兩個名字“唐慕”、“秦兮朝”,覺得有什麼東西在心裡敲打,一下一下全擊在柔軟的心房。他抬手按著自己的胸口,心想這裡頭明明早已不是空的了,眼下卻有鏘鏘的回聲。
膝蓋開始發麻的時候,唐無暝才撐著地面起身,把被自己挖開的泥土又平整完好地鋪回去。
院裡除卻這一棵樹和這一抔墳土,還有一間簡陋的房屋。屋簷下結著燕巢和蛛網,想是許久也未曾有人來打掃過。
唐無暝一步一度地緩緩推開門,沉灰浮起嗆了滿鼻,待塵埃落定,再細目看進去,著實是間再簡陋比不過的棲居之所了,但是表面的極簡卻掩不住裡頭的秀雅,桌椅案几,燭臺簾布都精緻典雅。
推門而入,是一案紅木雕鏤的羅漢床,堆著兩個繡花的蒲團,正中是一幾方案,案上鋪著一局沒有下完的棋。唐無暝走近了低頭瞧去,儘管他並不通棋道,卻也能明白看出,黑子已被白棋圍困在中,毫無退路,只能做困獸之鬥。
棋盤兩旁置著兩個茶盞,裡面已落滿了一層土。
往裡有張書桌,桌上擱著筆掛畫筒,硯臺上還搭著一隻筆。大卷紙旁邊有一張小字,字跡很是鐫秀好看,儘管沒有落款,唐無暝也認得那是出自秦兮朝的手筆。另張枯黃的紙上也跟著學模學樣地寫著潦草歪扭的字,筆鋒急躁地分了叉。
——落筆款也是唐慕。
字上寫著: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
唐無暝皺了皺眉頭,撇開那成雙成對的墨跡,隨手從畫筒裡拽出一筒畫來,始一展開便是金色的樹頂。唐無暝一瞬間覺得自己應該住手,放下畫卷離開這裡。
他遲疑了一下,還是咬咬牙徹底開啟。
金色的銀杏,燦爛的秋陽,一個儒白袍子的少年隨意地靠在樹幹上,頭輕輕側著,睡夢甜香。
少年很普通,沒有過分嬌豔的眉眼,也沒有特別秀麗的身姿,普通地像一杯淡水。卻就是這份普通,卻讓唐無暝渾身都在顫抖,他緊緊盯著畫中的人,盯得雙目都蘊出從未有過的焦躁,漸漸這焦躁鬱成了火,直往心裡竄。
畫上沒有題詞,沒有落款,甚至連年月都沒有,只有一個靠著銀杏午睡的少年。
可唐無暝就是知道,這個人就是唐慕。
秦兮朝初見時就逼問他的那個唐慕,墳裡埋著的那個唐慕,這間院子裡曾經住過的那個唐慕。
——與他唐無暝長的一模一樣的唐慕!
唐無暝看著畫,看了許久許久,最後鬱躁結成的火如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