誤我一生。”
番外之長生
我在南巡的時候見到長生,一頭黑瀑布般的長髮,隨意紮起,寬鬆的白色外袍,露出裡面青紗的交襟褻衣,僅到腿肚的紗褲子,配著一雙青色紗鞋。只是一眼,便成了我心中轟轟的雷鳴,我把他拉上龍輦,問他的名字。
長生?多動聽。
仙人撫我頂,結髮受長生。
蓬萊仙山,方丈紫府,還有坐在浩瀚碧濤中滴淚成珠的鮫人,數十次的派人尋覓,一次次的無功往返,爐火不滅十多年的丹爐,也沒有一次練出太上不老丹。哪個帝王不曾摟住一個紅顏,誰能像我一樣握著長生。
我讓他跟我走。
長生似乎不願,那個貧瘠的水鄉,陸陸續續出來了很多人,跪在輦前,哭喊他的名字。於我,只是微笑。太監們捧來一盤盤麼指大的明珠,玳瑁,翡翠,珊瑚,金玉纓絡,共同發出銷魂攝魄的光,編織一場紙醉金迷的美夢。它們有些叫富貴,有些稱榮華,在長生的眼睛裡各自芳妍,伸手可得。
長生於是乖乖坐上我的龍輦。後宮三千院,他只佔一間。可我在那裡闢竹林,引活水,築起高高的圍牆。半年之久,我專寵他一人,恩愛一時無兩。
別國送來和婚的郡主,天姿國色,明眸氤氳溼潤,我醉在溫柔鄉里,偶爾會想起長生。後來有一天,太監說長生病了,我隔了三日才去看他,他發著燒,說著囈語,喊著女人的名字,也有男人的名字。他最喜愛珠寶,這小家子氣的慧黠,於是,我在他面前,扯下東珠簾,摔碎翡翠獸頭杯,他哭著不讓,我執意如此,紫檀木的鑲玳瑁貴妃榻,花梨木的八仙過海四重屏風,一件件搬走,直到四壁環睹蕭然。
我知道他在吃醋,秋天風冷,下人說,他執意吹風,方染風寒。我問他,你還敢不敢生病。
厲聲過後,又復軟語,帝王手段,向來反覆無常。我柔聲勸他,如果有一日,你不在了,碧落黃泉,我再也找不到你,該有多傷心。
他聽得發怔。我握著他的手,低聲傾訴,莫令我傷心,長生,長生。
我猜,他對我有情。
我回到殿宇中,美人如雲,脂粉暈香,下人說,他一天天的好起來,我放心了。再妖嬈多情的人,六個月,也味同嚼蠟。金樽酒滿映白月,玉漏更深伴紫眠。後來,我拿著玉如意,俯視新的一群秀女,有人眉目如畫,有人氣質出塵,我將如意遞給最美的那一個,她欣喜如狂。重重華服中,我突然想起長生。
經年沒見到他,我有些不記得他的模樣。
那天晚上,我當著群臣,將琳琅滿目的貢品分為兩份,一份分給嬪妃,一份留給長生。卻忘了這會惹來人的嫉妒。我想著要去見他,只是今天拖明日,漸漸又淡忘了。
我總是想起長生,他的樣子一次比一次模糊,我知道他在等我,他就在我身邊,只要哪天想看了,隨時可以繞過御花園,去那間竹葉蔥蔥的院落,我原來幾個月想起他一次,後來便是一年,兩年,幾年,我有時會算算他的年紀,長生,入宮有三四年了……不再是柔軟,明眸皓齒,可人的少年。
多可怕,我越發不敢去見他。
我想起冷宮裡白髮蓬蓬的女子,只覺得一陣寒氣。忽如秋風卷碧蛾。
到了立後的年紀,我將鳳冠賜給了一個姓趙的少女,她喜歡穿著青色的紗鞋跳掌中舞,腰身盈盈一握,足踝如雪,她笑的時候,我聽見心裡轟轟的雷鳴。
封後儀式上,萬頃紅毯,舞女們彈著琵琶,指如青蔥,譜綿綿密密的網。我看見新後不悅的臉,只是微笑,剛剛山盟海誓發盡誓願,誰料想新人已經眈眈在望了呢。
後來也曾聽說,嬪妃中但凡有孕的,總被她暗中灌服紅花。三千鶯翠裡,我最愛她的雲鬢花顏。於是縱容。再後來,她也有了身孕。我將樽中美酒一飲而盡,除了長生不老,我再無缺憾。長生?……呵,長生。
我突然想看看長生。我在宴席上站起來,推開如花美眷,一個人走到竹林婆娑的院落外面,卻發現大門上了鎖,我只覺得好笑,於是從腰間拔出佩劍,斬開鎖鏈,乍一推開門扉,就看到幾十只烏鴉從院中撲騰著飛走,露出一具腐屍。我大步後退,高聲喚人,然後被門檻一絆,跌坐在地上。
誰鎖的門,誰鎖的門,誰鎖的門……
我想起那個惡毒的女人。是她,定然是她,定然是她鎖上門,讓人斷絕食水,讓長生困在我為他建造的牢籠裡餓死,他萬一恨著我該怎麼辦,恨我寵幸這樣的女人,恨我修建這樣高的圍牆,恨我當初將他硬拉上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