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衍不放聲,只笑著點頭。
溫浮祝有點無奈,好吧,這小子現在也喜歡裝的這麼高深莫測了。
剛躺下,還是不放心,又轉回頭來微動口型道,「如果我開口了,第一時間叫我。」
蘇衍繼續默聲點頭。
就此兩廂寂寂。
等候一個人的時間總是太漫長,蘇衍盯著床上那個眉目淡然的男子,忽然就有點不敢置信。
隗昇的宮殿總是太冷了,縱使門口綻了一樹又一樹的海棠。
可親手栽種它們的人不在,那、那些海棠又是開給誰看的?開給宮燈空冷的大殿嗎?
蘇衍基本上每天都能看到那些花,也基本上對它們視若無睹。
可一定是那晚如今夜風涼,他當時頓了筆在思慮最為折中的法子,思慮了半天又覺得有些燥,一抬眼去,大開的殿門旁是一襲黑袍抱劍的國師江墨,他就那樣無悲無喜的倚在殿門上,眼神直愣愣的瞧著前方,而在他們二人面前共同綻放的,便是一簇又一簇璀璨的海棠。
他不知道江墨在等甚麼,可是那個時候,他們都有點不適應。
以往的夜裡頭,總是能瞧見太傅為了故意唬人一樣,特特穿一襲月白袍子,三腳貓的輕功此刻也彰顯了最大優點——拿個鏟子去剷土還會因為越過院牆而不小心發出一聲清脆的「噌」。
噌的一聲便要引得江墨心驚膽戰,以為不小心來了甚麼不開眼的樑上君子。
要不然就是自己那時候還會被他們心疼,放著自己去早點睡覺,獨獨太傅一個人大半夜的手執卷立在自己床前,不動如松,活生生能把自己瞧醒。
「太傅……要上早課了嗎?」
「今早我睡過了,我忘記給你上課了,所以我今天想給你補個晚課。」
「……太傅,消停會兒,睡吧。」
那時候的他,還固執的不肯說自己睡不著。
後來有陣子他又不鬧騰了,聽說原本是想找江墨教他武功,畢竟夫子年齡大了他不好意思去麻煩夫子。可後來問起江墨,江墨又搖頭說不是,那幾天溫浮祝來找他是找了,只不過要麼是在他院子裡也栽花,要麼就是泡他的茶,再要麼就是霸佔他的床,反正自己挺忙的,沒說上幾回話。
蘇衍當時只好繼續擺出一副高深莫測的嘴臉,內心默默道——江叔你就是個二百五,不折不扣的二百五。
當然了,這種話他倒了也沒好意思跟他江叔再說清楚,說清楚——許不定當時就是太傅看你太忙了,他又不好意思開口,後來自己覺得再纏下去也沒意思,於是就溜溜達達的又走了呢。
只是,他們都習慣了呆在同一個籠子裡心甘情願的當囚鳥,卻沒想到,囚鳥有一天還是可以飛出去的。
更沒想到……再度飛回來的囚鳥,會帶著另外一隻一起回來。
蘇衍知道他太傅的心狠手辣,自然也不介意將來隗昇的大殿裡面養一個廢人,只要太傅開心便好了。
但還是有時會替江叔隱隱覺得有些不值。
他永遠也忘不了有一年金吾夜不禁,又恰逢著鵝雪輕飛。太傅一襲青衫飄坐於梅樹枝椏,口中玉笛輕響,國師江墨一襲黑袍緊隨,□□舞動,意氣剎那便席捲千里。
那時候,一切都顯得太過美好。
於是,告別就顯得更加倉促。
或者倉促的只有他們,接不準太傅扔來的招,他興許是已經做了很久的打算和考量,然後信心十足的就走了。
——當然,這個信心十足是,哪怕被找到,只要自己還不願回去,那就一定有招還不被抓回去。
蘇衍自認太傅是打不過江叔叔的。
這點太傅曾經也承認過,遠距離還好,但是一旦被追上了距離,近身攻擊之下輸的一定是他溫浮祝。
可是,太傅好像離宮才不到幾天,就被江叔叔找到了。可是江叔叔領不回來。
所以蘇衍那時候就更加佩服太傅了。
這事在後來讓蘇衍同顧生講過,顧生一聲嗤笑,「那是江墨也不想迫他回來。重點還是在江墨心軟上,所以你該佩服的其實還是江墨。當然了,你不要以為江墨也會對你心軟,他從小就只會對溫浮祝一個人心軟罷了。」
頓了頓,又古怪道,「其實,真若論起來,溫浮祝沒了江墨,他才是甚麼都不是那一個。當初如此,如今……也是如此。」
蘇衍不懂,他只知道顧大哥一直不喜歡太傅,所以有時候有了這樣的說辭,他也不過加去揣測二人的過往紛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