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家營寨,大風捲著連骨髓都要炙成灰燼的火焰,一路摧枯拉朽吞噬天地。
很多年以後都還有人顫巍巍的坐在老樹底下滿眼渾濁的問一旁飯後嘮嗑湊熱鬧的後生,他問他們見過紅色的長江嗎?見過沸騰的江水嗎?見過那烙鐵似地巖壁嗎?見過那冰天雪地裡還要死命扒自己衣服的軍士嗎?
於是那群后生就鬨笑著說老頭子唬人,一鬨而散的寂寥後他很想說你們不懂,沒見過,又怎麼會懂。
他們聽見堅冰融化的呻吟,聽到戰船燃燒的呼嘯,奔逃著去解連結戰船的鐵索,觸手熾熱一片,來不及躲不開,等他們回神時,天地早已成為火海。
對面的吳軍好像瘋了一樣撲上來,刀口都帶著火焰的兇狠,他們想要他們的命,順帶連自己的命都一起搭上也在所不惜。
水軍調不動戰船,步騎催不動馬匹,滿眼都是通紅的火光,到處都是火燒火燎的熱,鎧甲已經變成烙鐵,掙扎著撕扯下來,下一秒,便瞧見燒得焦黑的箭鏃穿透了自己的胸膛,綻開的血花映著火光,耀眼的紅,最後的清醒裡去看自己的同袍,北撤,北撤,一退再退,然後他聽到帶著哭腔的傳令,那聲音嘶啞著決絕,呼喊著說燒船,燒我們自己的船!
另一處的火焰很快騰起,然後像是在天地間驀然發現同類一般的向南邊燃燒的船隻呼嘯而去,所經之處一片焦灰,等它們合在一處直衝天際,水天之間便只剩下赤紅,悲傷的嗔怒的喜悅的恐懼的,所有的感情都投進那場大火裡,剎那永恆。
登上樓船時周瑜心底有隱隱的焦躁,或者是一種繃到極致的興奮,掌心微溼的握在劍柄上,四下都是忙碌的將領軍士,一切按照計劃進行,順利得如有天助人神共憤。
他覺得需要找個缺口來釋放一下鼓在胸中的焦躁,於是在甘寧蹦躂上自己的爵室時,周瑜瞄見他腕上的紅繩便忍不住笑晏晏的調侃:“你那麼費勁的纏上了就不怕他再扯下來?”
甘寧急匆匆的跑上來沒想到周瑜第一句居然說的是這個,不過他向來隨意慣了被撞破也不覺得有什麼,反而一臉不在乎的說道:“他能讓我纏上,就不會再揹著我扯下來。”
周瑜被他理所當然的神情搞得一愣,隨即預設了這算不得陌生的土匪理論。
纏都纏上了,還扯下來幹嘛?
於是倆人都笑,彎著眉眼看前方驀然騰起的火光,淩統依舊是先鋒,緊隨黃蓋走舸之後的就是他的船隊,看遠方的火勢,那人估計已經殺進曹軍水寨了。
他又看一眼身邊的甘寧,帶著點笑意說:“我這欄杆可經不起興霸你的手勁兒,回你的戰艦吧,這波過去,也該我們上去了。”
話音剛落甘寧已經奔下爵室,左擁右簇的帶著自己部將去了自家戰艦,然後融進遠處漫開的火光裡,喧囂過後,便是極度的沉寂。
各部都去了自己的戰略位置,留下週瑜獨自一人立在高處的圍欄邊看戰鬥的狀況,廝殺似乎像是從天邊傳來,水天都已火紅一片,掃來的熱浪讓周瑜忍不住微微眯了雙眼,看著曹軍潮水般的潰退,來不及轉移的戰船營寨軍士馬匹都被捲進火焰中,前所未有巨大勝利,那場面太過壯觀,又殘酷的讓人移不開眼,只是周圍太安靜,安靜到孤獨,孤獨到壓垮了屬於勝利的喜悅。
這兩年來周瑜已經極少去想那個人,直到此時此刻,那種急於分享的勝利讓他下意識的想去扯總站在自己身邊的那人,急切的伸手,卻僵在半空,斯人已逝的殘忍認知忽然就把周瑜拖進一個掙不開的漩渦,那人耀眼的笑像是種進心裡的蠱,二十年來悄悄生根發芽然後開枝散葉融進血脈,他用了八年時間去習慣孫策不在的生活,卻在這漫天火光裡讓一切無所遁形,張口結舌間的名字喊不出口,悵然,然後便是被掏空的痛。
那痛來得太突然,突然得猝不及防,僵在半空的手慢慢縮回握上了劍柄,頂端的獸紋玉飾入手一片冰冷的溼滑,握緊了,卻暖不熱那塊玉,直到連掌心都變得冰冷,赤紅的天地間一身的悽清孤寂。
他迫切的想要看到一個人,說不清那是誰,血液一半沸騰一半冰冷,一半激昂的能夠吞噬天地一半決絕的萬念俱灰,在這分裂的痛撕毀他之前,周瑜終於聽到有人喊他的名字,焦急的溫暖的寬厚的聲音,站在身邊叫他公瑾。
閃了閃眼,扭頭,狹長的眸子已經帶了水光,再看向身邊人時已經帶了一絲掩不住的委屈,他說子敬啊。
周瑜從不在魯肅面前掩飾什麼,高興的痛苦的喜歡的厭惡的,而那人也總是全盤接受,從二十年前合肥城外的初遇起,相互瞭解又獨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