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適明確記得,自己與海燕,從未討論過她與父親之間的任何細節。這心照不宣的禁區,稍有德行的,恐怕都能知曉。當下,薛適心中驚歎不已,自己的父親,竟將他與海燕的醜事,坦白得如此順暢。
薛適仍是沉默不語。薛勤勝費力坐起,睜開那雙眼,緊盯兒子,用一副頗為關切的神態,厲聲教訓道:“你太嫩了你知不知道!你這麼懦弱又這麼悲憫,走入社會是會被騙的你知不知道!世界上最親的人,還得說是父母吧!我他媽說這麼多,都是為了你好!你上高中以後,多讓人操心啊!”
薛適低著頭,只覺眉骨兩側漲得生疼。的確,自己無心向學,丟掉了與父親對等談判的最後立場。只是父親口口聲聲提及的操心,薛適感悟不到分毫。長期不見人影,將患有癲癇病的妻子與陰鬱的兒子丟在一旁,自己夜夜留宿在外。每逢見了面,就丟出幾張紅票子,再大聲
呵斥一番兒子慘烈的學習成績。
薛適想,你若真的操心,就回來陪母親過夜,還我一個企盼已久的安心睡眠。
許是情緒過於激動,耗損了體力,薛勤勝再次躺下,捂著胸口,兀自說道:“我還老擔心,你是因為沉溺於男女關係,和哪個野丫頭做…愛後,深陷其中,拔不出來,才耽誤了學習的心思。不過,我知道,你不會這樣的,我知道……”
聽到此,薛適尚且認為,父親才剛剛說了幾句人話。但當父親冒出了後半句時,薛適的心跳便瞬時提到了極致,全身的毛孔,都在散發著股股涼氣。
父親說:
“……我知道,你對女人沒興趣。”
薛適極力維持著自己僵硬的表情,提速的心臟刺痛陣陣,只覺它在胸腔內四處亂撞,嗓子眼被催人作嘔的涼氣反覆頂著。他一句話都不敢說,只是勉強盯著父親,竭力擺出了疑惑不堪的神情。
薛勤勝見兒子總沒反應,遂惱怒不堪,還以為他是沒聽懂。喜怒哀樂全全流於表面的薛勤勝,一旦掀起話題,若不繼續說下去,定會憋悶得渾身難受。他長嘆一口氣,終就挑明道:
“之前……我試過你。我讓海燕試的。”
近乎昏厥的薛適,腦中一片空白,怎麼也回想不起來。他控制著喉結,恐怕父親看出自己吞嚥口水的狼狽相,遂又啞著嗓問道:“什麼時候的事兒啊?”
薛勤勝心安理得地提示道:“幾個月前。你中午吃完飯,我讓海燕進辦公室洗澡,只穿內衣出來,挑逗你。”
薛適這才記起,確實有過這麼一遭。但他完全沒往那方面想,只是單純認為,海燕在晾乾身上的水氣而已。
薛適思索著自己該如何應對,遂冷笑一聲,痞氣回道:“哼,你就不怕我們倆真鬧出什麼事兒?”
薛勤勝點點頭,毫不在意地說:“是,海燕也問過,說如果薛適把持不住,真跟她發生關係了,該怎麼辦。我就跟她說,隨機應變唄。想玩就玩,趁機教教薛適也無所謂。哼,興許你都上過好幾個了,海燕這種老丫頭,你也看不上了。”
剎那,薛適雙手緊扣,握在低處,指頭與指頭間,死死地捏著。他知道父親是個混蛋,卻完全料想不到,竟能混到如此純粹的地步。一時間,遍佈胸口的氣管彷彿都爆開了一般,滿腔憤怒,立時擴散至全身。無奈,面對父親,薛適始終是軟弱的。他只能死死掐著手指,在每一處關節留下了殷紅的印記。
薛勤勝又舉起了那根錄音筆,說道:“後來海燕告訴我,你不是那種孩子。我當時也藏了錄音筆,聽過了,證實你們倆的確沒發生什麼。”
即刻,薛適本就驚恐萬分的腦子,變得更加混亂了。他不得不再次回想,幾個月前自己獨處時是否也說了
什麼見不得人的話。本以為父親不在,這辦公室就是個閒適安全的僻靜角落。誰能想到,父親竟像對抗階級敵人那般,監聽著自己。
不知父親又將說些什麼,是否會將自己的同志身份一語道破。當下,薛適就像站在懸崖邊上,只等著父親一推,自己便墮入無底深淵,摔個粉身碎骨。
薛勤勝點起一根菸,緩緩說道:
“所以,在男女關係方面,我知道,你能把持得住自己。你現在年齡還小,或許貪玩,晚熟,對異性還沒有興趣呢。我可不像你,我小學就開始勾搭女孩子了……”
耳畔,父親講述過多遍的光榮歷史,早已化作了嗡鳴。薛適在心中偷偷長吁了一口氣,緊繃許久的身體,只覺都要散架了。他雙手張開,撐著沙發假裝放鬆,實則是累癱了,癱得已然瀕臨失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