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婚進行式(一)
我穿著前些日子才從國外運到臺灣的西裝,在鏡子面前擠眉弄眼,試圖擺出一個闔家歡喜的表情,然而其實就算我想要欺騙自己也騙不了,過幾天的典禮可不是什麼值得放鞭炮的日子。
看著鏡中已經打扮好正在努力微笑的人,我心中不由得起了些可笑的念頭,究竟一個人的一生會有幾次這樣子盛重的打扮?婚喪喜慶究竟哪一個比較重要?
我看著自己,確認沒有任何地方是遺漏了、沒有整理的,瞥見手上戴著的一條銀製手環,上頭刻著簡單的花紋,我想了想,最後仍然把它從手上拔了下來。
拍拍自己的臉,我嘆了口氣,多餘的東西,都不需要了。
長期戴著手環的右手,雖然因為我也很少接觸陽光,所以沒有特別明顯,但仔細看還是看得出來,在手腕的部分,那是一條較為白皙的痕。
如果人生活在這世界,總是會在某一個時期,遇到某一個跨不過去的關卡,那麼我想,這條痕跡,就是我的終點吧。
× × ×
我在走著,一直一直走著,一直走著。
一路上經過了許多風景,但我從未停下腳步,甚至連眨眼的機會都沒有就被迫繼續往前走,我像是穿上了小紅鞋的少女一樣,只能不停的不停的向前。
忽然間,我跑了起來,像是看見了什麼這一生一定要追求的東西,如同愛麗絲對著那隻兔子擁有無法抗拒的渴望一樣,我跑了起來。
我開始嘶吼,尖叫,伸出手,彷佛自己體內住了一隻野獸,而那隻野獸正咆哮著要展翅離開我這殘破的身體,我喊,我叫。
當我喊叫出來的同時,我跌倒了。
然後一切的視覺都在抽離,同時前後錯動,我就像是被抽出來又放回去的小卡片一樣,每一次眨眼,看見的東西都截然不同。
終於我看到了一個我一直在尋找的東西,我撐著雙眼,在泥地上匍匐,努力在眨眼之前碰觸到那一幅畫──可是在那一幅畫面前,我卻動彈不得了。
就差了那麼一毫釐,就那麼些微的距離,我發現我跨不過去,連一個寸步都不能夠移。我這才發現原來咫尺根本不是天涯,正因咫尺只是咫尺,才能如此確切,精準分毫不差的,幻滅你的夢想。
幻滅你原本抱持著的,零點一毫米的希望。
「任久、任久?」
畫面驟然失序,彷佛龜裂的鏡面一樣,微光四散,刺疼了我的雙眼,才發現眼前的景色已經換成了現實,方才的夢已經散離。
「啊,不好意思。」我揉了揉眼睛,動了動僵硬的脖子,大概是這些日子整理東西整理得太日夜顛倒,連只是稍坐在沙發上也能睡著,「我好像有點太容易累。」
「就說不用這麼急了。」益晴眨了眨靈動的雙眼,長期從事戶外運動的身體曬得黝黑,「哥只是生氣,你熬一陣子就好了,他個性就那樣。」
「沒、我覺得……不,沒什麼。」
話才講到一半,忽然想起了不知道是誰和我說過,一個人不論與你交情再好,他都是偏袒家人的,就像是婆婆永遠都是你丈夫的老媽,不會因為你們結婚就變成你老媽一樣。
為了避免已經惡化的關係繼續惡化,我還是不繼續談論那些話題比較妥當。
「我說任久,你就不要搬出去了,這沒意義啊。」益晴握住了我的手,長了厚繭的指頭,摸起來有些麻麻的,「反正到最後都會搬回來不是嗎……」
「以後的事情,現在談有點太早了。」我輕輕推開益晴過分親膩的舉動,不知道為何,他好像總是把我當成另一個哥哥一樣看待。
「可是我會很無聊……」
「才怪,你明明就都在外面玩。」我揉著太陽穴,最近的天氣翻臉不認人,剛剛才是日正當午,晚一些就變成寒風颼颼,頭痛的毛病也跟著犯了,「我以為你哥要你搬出去一陣子?」
「是啊,可是我在外面無聊嘛。」益晴笑著,露出他那潔白的牙齒,「不然,你搬去和我住?雖然那房子也是哥的,但他不會來找我的。」
「多麻煩,我也不是沒有家可以住。」我站了起來,到一旁倒了杯熱水,試圖舒緩暈暈的腦子,「你當我無家可歸?」
「當然不是,只是因為我們住一起都這麼久了。」
「其實我本來就不贊成這樣。」放下杯子,我坐了回原本的位置,忽然發現益晴的高大壯碩的身型和他哥真是如出一轍,「你看,現在多麻煩,人仰馬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