泛紅。尹芝想想,也覺此刻多說無益,她拍拍好友的背說,“再見。”此刻已沒有比這兩字更加美好的祈願。
車子很快開出校區,又在擁擠的市內兜轉多時。路程似暫且沒有終點,兩人說些東家的閒事來打發時間。尹芝有些犯困,倚著車窗搖頭晃腦,半張著眼。
不知過了多時忽見堂姐伸手一指前方:“喏,整座矮山都是許氏私物,宅子修在山頂,是殖民時期洋人的遺留。”
尹芝打起精神看窗外,才發覺鋼筋水泥灌注的石頭森林早已悉數拋諸腦後,眼前只餘一片深邃的靜謐。初晴的稀薄的太陽照著一片無際的海,四下種植的粗壯的亞熱帶植物翠綠如碧,車子正欲攀上蜿蜒的山路。竟當真有人住這樣的地方,讀書時候,也曾耳聞本市的富人住多大的一間屋,上下三四百坪,花園泳池,已是至大的想象。
尹芝萬分好奇:“許先生做什麼營生?”
“許偉棠這人你有無聽過?”
尹芝搖頭,好生陌生的名字。
堂姐一副不可思議的神情:“平日你不看報紙的?”
尹芝心裡哀嘆,光是背誦推擠如山的醫理已耗去所有心力,一度光是看著規規矩矩排印成行的黑色鉛字就反胃,哪分得出一點心思去關注他人的富貴功名?
“許家是當下本市地產業龍頭,幾十年來地位無可撼動。”
“白手起家?”尹芝自小崇拜這樣的精英才俊。
堂姐搖頭,“祖上數三代,各個都富足殷實,到了這一代,更是了不得。”
原是習祖蔭,前人栽樹後人乘涼,不容人不眼紅。說到頭生而平等這等事是莫大的謊言,一些人生來就銜金湯匙,無須奮力奔跑,輕輕鬆鬆平步青雲。也總有人一世深陷泥淖,稍不留心便被骯髒的俗世所吞沒。
尹芝略帶酸氣地問,“古話不是說,富不過三?”
堂姐像也氣不過:“天曉得,落在許家頭上硬生生成了一句空話。”
在背地裡恨人富未免無聊,尹芝忙換了話題。
“病人是許家少爺?”這話題不算唐突,她本該在昨天就被告知,可堂姐卻明顯地遲疑了一下才道,“不,他是許先生的愛人。”
天並非熱得令人發昏,尹芝卻覺得腦中有根神經被挑斷,無論如何沒法如常接納這句話的含義。
“他們是一對同性戀人。”看出她的困惑,堂姐又追加了一句。
尹芝難掩一臉驚愕:“為何昨天要瞞我?”她自認為是凡是循規蹈矩的尋常人,這樣有悖倫常的事不在她認知的範圍之內。
“抱歉,阿芝,我絕非有心。只是在許家工作多年,實在已習慣這種所謂的家庭模式,若要我一開始便特意強調此事,我無法開口。”她的車子已減速,語氣內疚而懇切。
尹芝生她的氣,“我不認為我能夠服侍這樣的人。”
“阿芝”,堂姐乾脆將車子停在半山腰,不須在專心看前路,她於是望著她:“我們只是出賣勞力,食人俸祿,無人強迫你我接受僱主的價值觀。只要他是位好僱主,尊重下屬,按期發足薪水,有擔待,不苛刻,你管他是人是鬼?”
句句在理,尹芝啞口無言。適時又想想三萬塊的薪水同自己當下捉襟見肘的日子,事已至此,哪好回頭?
“開車吧”,她說,表示自己並沒毀約,又問:“他是什麼病?”
“功能性凝血障礙。”
“先天的?”
“不,幾年前突發。”
尹芝十分清楚,早年有位醫學院的教授專注於此類疾病,聽說與生俱來反而有望醫治,後天突發便是絕症。說來的確十分可憐,尹芝忽而醫者仁心。
約莫又開了一刻鐘,車子終於抵達山頂。山上的氣候比都會冷,迎面吹來的風涼涼地擦過鼻尖,帶著一點闊葉植物特有的清香。沒有人聲,只餘一片聒噪沸騰的蟲鳴。陽光也少,費盡力氣般地擠破濃密肥厚的枝葉,仍是斑斑駁駁的一點投射。
30年代的法式洋房倚崖而建,佔地足有數十畝,鴿灰色的牆板,尖頂,廊柱,雕花,老虎窗,樣樣俱全,身後對牢一片海,像足兒時翻閱過的歐美童話。
房前用暗褐色的圍欄圈出一方小小庭院,門前兩株高大的洋槐用做已吐出雪白的花串,香氣四溢。有面板黝黑的園丁在放著希臘雕像的小花園裡侍候花草,見他們過來十分友善地笑,露出一排潔白的牙齒來。
尹芝沒來由緊張,手心冒汗。乃娟拍他的手背:“不必擔心,這裡人都好,你會喜歡。無須太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