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了呢……」
原本埋首在病歷表的徐軫原聽到李小冉的驚歎,不由得順著窗外的方向望去。細若棉絨的雪花隨著微風拂掃而翩翩起舞,宛如柳絮飄零般孤獨地渲染整座城市。觸眼可及的街道都覆上一層薄薄的純白地毯,連帶著樹梢上也附著晶瑩的雪塊。
「嗯……」徐軫原淡淡地回應,黝黑的瞳孔冷得像室外零下的溫度
「徐醫師,你不覺得下雪是一件很浪漫的事嗎?」
李小冉雙手倚在窗臺上,眼裡一閃一閃地發亮,露出不同於護士莊重自矜的形象,一副少女情懷的模樣。
「雪是水或冰在空中凝結在落下的自然現象,我不覺得這有什麼好浪漫的」
徐軫原掃興的話著實讓李小冉升起的熱情,一瞬間降到冰點「徐醫師好討厭喔,人家不能幻想一下冬季戀歌的情節,自我安慰一下啊!」
「人總是要學會看清現實」徐軫用指腹按揉酸疺的眼皮,覆上書夾,接而起身
「每次都這樣,老愛潑人家冷水,徐醫師真是無趣的大木頭!」
「在那邊碎碎念什麼,巡房時間要到了,我要先去醫療大樓準備了」
也不等李護士收拾完資料,徐軫原說完後,便逕自轉身離開了診間。
通往醫療大樓的迴廊總是漫長又乏悶的,或許是由於太過死寂的氣氛,這條快速到達重症病房的捷徑,一直是鮮少有人經過的。
哀慼,沉重,不斷上演著生離與死別的場面。
A區醫療大樓就是專門提供給各種重症的患者治療的地方,而徐軫原則是隸屬於東區醫院的心臟內科醫生。如同大多數的醫師,徐軫原理性,慣於冷漠。對看過太多瀕臨死亡,而最終仍是不幸離世的專業醫師來說,徐軫原不得不選擇麻木,不得不選擇漠然以對。
既然無法迎接新生,自然得適應生命易逝的脆弱,失去對任何事物的興趣跟知覺,只是一種必經的過程,徐軫原走向轉角處的病房,敲了敲門「我是徐軫原醫生,我來巡房了」
「徐醫師,你來啦,我們等你好久了!」門一開,立即有個女孩雀躍地跳出來。
「小心點,不要撞傷身體了。」徐軫原扶住她的肩膀叮嚀道
「不會啦,我是看到醫生太高興啦!」
「曉琪他從中午就開始等徐醫師了呢。」
「哪有啊,別聽林奶奶瞎說,我剛剛才睡飽起床」女孩嘟嘴道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整間病房因為徐軫原的出現而逐漸熱絡了起來。依照慣例的,徐軫原先是進行往常的診問,他走到老婆婆的病床前
「林奶奶,最近除了晚上睡不著外,還有其他什麼不舒服的情形嗎?」
「有啊……今天一整天都吃不下東西,早上也才吃了兩口飯就飽了,徐醫師啊,我明明都有照你的囑咐準時吃藥,但是晚上還是胸口痛到睡不著」
在病歷表內記下老奶奶的徵狀,徐軫原以平調的語氣說「那我會交代護士加重你的劑量,如果還有什麼不舒服的,明天我會再視情況,換成別的藥試試。」
「太好了,謝謝醫生。」
「應該的,這是我的職責所在」
徐軫原一一記錄每個患者的病況,寒暄幾句後,他走到靠近窗戶的一處病床旁。一個大約不滿十歲的小男童蹲踞在床上專注地望著窗外,看見徐軫原的到來,沒有太多情緒,他只是專注而安靜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
「小光,你在做什麼?」他低身湊在床邊問
過了許久,男童才細若蚊蚋地回答「我在畫畫」
「可以讓醫生知道你在畫什麼嗎?」
男童舉起了手上的圖畫紙「我在畫雪」
一團一團用黑色蠟筆畫滿的圓圈,徐軫原不免疑惑地問「你的雪怎麼是黑色的呢?」
男童抬頭望著徐軫原,眼裡的純真早已被過齡的成熟所取代「因為我看到的東西都是黑的,雪是黑的,天空也是黑的」
徐軫原順著男童的視線往窗戶看,外面的街景依舊籠罩在銀色的世界裡,只是雪花又下得更多了些。護理長走近他身邊道「小光的家長已經很久沒來看他了,我每次打給他媽媽,不是沒人接就是進入語音信箱……」
「這樣啊……」
除此之外,徐軫原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再多安慰的話也只像虛而不實的謊言,能療愈一時的難過,卻添補不了內心的缺憾。從男童稚嫩的眼光看到的世界,早就褪去繽紛的色彩,剩下絕望的暗澤。
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