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熱把這個喝了吧。玉珠奶奶指指那碗還冒著熱氣的湯。
又是薑湯啊,玉珠啊,我病都好了,以後可不敢再麻煩你了。
別說那麼多廢話,叫你喝你就喝,還怕這湯毒死你不成?
嘿嘿,哪能呢!就算被你毒死我也心甘。
爺爺端起碗喝了一口,不對,味道不對呀。又喝一口,還是不對,再喝一口,原來是雞湯,哪是什麼薑湯啊。
爺爺有點激動了,面帶紅潮,說話也有點結巴了。玉珠,你……你對我太好啦。說著爺爺情不自禁地握住了玉珠奶奶的手。
玉珠奶奶的身子抖了一下,趕緊抽回了雙手。老徐,別這樣,叫人見了多不好。
這時候爺爺把我支開了。爺爺支開我的理由是,爺爺沒煙抽了,叫我去有三里路遠的黑子家買菸。黑子家開了一家小賣部,是我們藕香村僅有的一家小賣部,要不我才不會去黑子家買呢!黑子那麼沒出息我才不願意跟他打交道呢!不過爺爺叫我去我也只好去了,況且爺爺還給我路費呢,爺爺給的路費比他買菸的錢還要多呢!爺爺每次在玉珠奶奶來的時候都叫我去給他買菸。爺爺和玉珠奶奶很合得來,每次都有說不完的話。我猜測玉珠奶奶和爺爺有著非同尋常的關係。所以每次在去給爺爺買菸的路上我都不由自主地想著爺爺和玉珠奶奶在這段時間會幹些什麼呢,但我想象不出來。所以每次買完煙我都急匆匆地趕回家想看個究竟,但每次等我急匆匆地回到家是玉珠奶奶就走了,只剩下爺爺孤零零一個人在吐著一圈一圈的煙霧。僅僅有一次,我剛踏進大門檻,就看見玉珠奶奶哭哭啼啼地出來了。
爺爺,爺爺,你是不是打了玉珠奶奶啊?
亮子,你瞎說什麼,爺爺怎麼會打玉珠奶奶?
那玉珠奶奶為什麼哭哇!
爺爺不說話,爺爺的眉毛擰成一條疙瘩。爺爺一個勁兒地嘆氣,爺爺嘆氣的時候比他發呆的時候顯得更加衰老。爺爺嘆出的氣就像濤哥家的煙囪裡升出的炊煙,綿綿長長,蒼白無力。
我知道爺爺是不會告訴我玉珠奶奶為什麼哭的了,於是我去找濤哥。
濤哥,濤哥,你奶奶為什麼哭啊。
被我爺爺打了。
那你爺爺為什麼打你奶奶啊?
我也不太曉得。反正我奶奶端了一碗薑湯給你爺爺,回來後我爺爺就開始罵我奶奶了,罵著罵著就開始打了。我爺爺經常打我奶奶,我爺爺一喝醉酒就對我奶奶拳打腳踢。我奶奶受了我爺爺一輩子的罵,一輩子的踢。我奶奶心太軟,捱了打還不對外人說,也不讓我說,在親戚朋友面前還裝做和爺爺很恩愛的樣子。我奶奶總是對我說,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生是我們李家的人,死是我們李家的鬼,奶奶的命就是苦命,奶奶也認了。哎,奶奶就是這樣,心太軟了,總是想著別人從未為自己想過。要換作是我,哼,我才不會對爺爺逆來順受呢,打也好,罵也好,大不了就離婚唄!哎,要是我爺爺有你爺爺一半的好那就好嘍!那我奶奶一定會幸福得要死,我也會幸福得要死!可是,不是啊,什麼也不是啊。哎這就是人生。
濤哥像女人一樣為我絮絮叨叨地講了這麼多,有些我聽懂了,有些我沒聽懂。我第一次從濤哥的嘴裡聽到了“人生”這兩個字。人生,人生是什麼呢?我不懂,感覺這兩個字很重,像包袱一樣。我看見濤哥眼裡藏著無限的憂傷,這種憂傷是我五歲那年所感受到的憂傷,於是我也很快被濤哥的憂傷感染了,變得無限憂傷起來。我預感到有什麼事情要發生,就在今年冬天。而現在是秋天,秋天,秋天是一個憂傷的季節。秋天來了,樹葉黃了,一群大雁往南飛。小學課本里這一句美麗的話語寫盡了秋天無限的蒼涼與憂傷。我常常在任何一個季節裡會不由自主地念出這句話,念出這句話的時候不是秋天我的心情也會像秋天一樣。秋天來了,樹葉黃了,一群大雁往南飛,生命的輪迴,人生的無奈,開始與結束,全在這簡單的一句簡單的話裡面了。我常常會在任何一個季節不由自主地抬起頭,望著天空,望著天空的時候不是秋天我的心情也會像秋天一樣,我看見一片片黃葉飄落下來,像下了一場憂傷的雨,淋溼了我每一寸肌膚。我看見一群大雁悲壯地振翅南飛,大雁飛過的痕跡像一串憂傷的音符跳躍在我寬廣的心田。秋天,秋天真的來了。現在正是秋天,我預感到會有什麼事情發生,就在今年冬天。冬天就要來臨了,冬天就要來臨了。
我的預感果然得到了驗證。今年的冬天顯得尤為漫長,彷彿在耐心地等待一個人與它一同離去,這個人終於被等來了,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