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睛凝視,那個人影正緩漫地往下降落。
某人沿著繩索,正打算自天際降落到地面上來。
那的確是人。
沿著繩索垂降的那個人,終於抵達地面。
此處,正是方才老鼠、蟾蜍、蟋蟀,演出玄宗、貴妃、高力士的場所。
原先的小宮女、舞娘的身影,均已消失不見。
老鼠、蟾蜍、蟋蟀也不知去向了。
剛才那麼多的身影,再也找不到了。
音樂不再響起。
只有三個人站在此處。
一位身軀瘦小的黑衣老人。
他的脖子宛如鶴鳥般細瘦。
老人左右各有一名女子。
一位是年輕女子。
另一位是身穿華麗薄絹的老婦。
黑暗中,那隻黑貓再度現身,然後,在三人腳下止步。
“在下白龍。”老人開口說道。
〔六〕
自稱白龍的老人,以黃光閃爍的眼眸注視著丹翁。
老婦的視線,並未刻意看向誰。
她的眼眸望向浩瀚的夜空。
年輕女子握著老婦左手。
眼見那名年輕女子——
“麗香姐……”玉蓮囁嚅低喚了一聲。
被稱為麗香的女子,與玉蓮視線相對後,嘴唇拉出弧線,浮現出微笑。
麗香,雅風樓——胡玉樓的藝妓。
空海第一次到胡玉樓時,曾因玉蓮右手臂麻痺、無法動彈,而幫她醫治。
空海為玉蓮驅除附在手臂上的餓蟲邪氣。
胡玉樓的人傳言,下咒施放餓蟲的,似乎就是麗香。
當時銷聲匿跡的麗香,如今卻在此出現。
“玉蓮姐、白居易先生,久違了。”
麗香用沉穩的聲音說道。
“原來偶爾出現在自龍——督魯治咒師身邊的女子,就是這位麗香?”
逸勢用露出如此話語的臉孔,望向空海,但並未作聲。
某晚,在西明寺牡丹盛開的庭院起舞的,就是這位老婦,同時現身的則是麗香。
“丹龍,好久不見。”老人開口。
“白龍,久違五十年了吧——”丹翁點點頭。
“好,就叫我白龍。這名字比較適合我們。”
“嗯。”
點頭稱是的丹翁,方才到現在,視線始終注視著白龍身旁的老婦。
彷彿緊緊貼住,丹翁的視線不曾移開那位老婦。
老婦個子嬌小。
臉頰和露出衣袖外的手臂,均已佈滿皺紋。
不論臉頰或手臂的肌膚,全都長滿了斑點。
年齡似已八十出頭。
她的身子乾癟,全身包裹在衣裳之中,隱而不見。
老婦長髮俱已花白。
白髮盤梳在頭頂,以紅布綁縛,然後插上髮簪。
那是珍珠鑲綴的銀髮簪。
嘴唇和兩頰,不知是否擦過胭脂,微微泛出紅暈。
自臉頰至脖子,不知是否擦過粉,格外白淨。
老婦大概不是自己抹粉、擦胭脂的,當是自龍或一旁的麗香為她裝扮的吧。
為了今晚,刻意裝扮——然而,老婦嘴唇半開半闔,隱約可見黃濁的牙齒。而且,還可發現缺了數顆。
老婦僅是神情呆滯地望向四周。
含水帶露的牡丹花,盛開在月光之下。
遍地牡丹不可勝數。
老婦看似心蕩神馳,迷茫地眺望著眼前景緻。
丹翁只管凝望著那名老婦。
強烈的情感,彷彿正從丹翁內心湧溢。他卻拼命想壓抑下來。
丹翁的喉結,激烈地上下跳動。
“丹龍,認出來了嗎?”白龍問。
“坐在這裡的貴人,你認出這是誰了嗎?”
丹翁的嘴唇數度開闔,卻出不了聲,終於又閉上了嘴唇。
他的雙眼,落下了兩行淚水。
“她是貴妃娘娘。”白龍說。
喔——空海一旁的逸勢失聲低呼。
楊玉環——橫亙六十年以上的悠悠歲月,與玄宗皇帝在此華清宮邂逅的女性的名字。
楊貴妃。
“沒想到……”白樂天嘶啞地叫出聲來。
“今晚是宴會——”白龍說:“快準備宴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