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四年之後,晁衡大人您已來到長安,皇上如何治理朝政,您都親眼看到了吧。
不過,還有幾件事情您並不明瞭。
今晚就是想告訴您這些事,才點起燭火,提筆寫下了這封信。
〔三〕
武惠妃亡故時,是在開元二十五年(七三七年)十二月,皇上正值五十三歲。
皇上如何憐愛武惠妃,您也有所瞭解。因此,皇上的哀傷逾恆,儘管後宮佳麗無數,也難以撫平皇上的哀痛。
某日,皇上開口對我說:
“什麼女人都好,這世上真有可以填補我內心空虛的女人嗎——”
這是真心話嗎?即使是真心話,當時也摻雜幾許戲言吧。
時間一到,再多哀傷也將會痊癒,我和皇上都深諳此理。即使是真心話,如果知道事情會演變至此,皇上大概也不致脫口說出那番話了。
“若有那樣的女人,就算是誰的妃子也無妨,有人能帶到我面前嗎?我會任其所需地給予獎賞——”
在場聞言的臣子莫不當真,開始四處尋找可以撫慰天子的女人。
每天不知有多少女人的話題傳入皇上耳裡,或是直接帶了覓著的女人晉見,甚至讓她與皇上共度春宵。
事情到了這種地步,我也開始惶惶不安了。
萬一有誰帶來的女人,得到皇上寵愛,甚至生下皇子——
那麼,找到那女人者,自將因此而飛黃騰達。至於我,遲早也會被人從皇上身邊趕下臺吧。
對其他人而言,發跡的機會,就在眼前。
若反對此事,我將因此得罪皇上。
但假如世上真有可以撫慰皇上的女人,那麼,我高力士就必須找到她,並且將她帶來皇上面前。
於是,我也全力以赴,開始在國內四處尋覓了。
“就算是誰的妃子也無妨。”
現在想起來,這句話正是以後所有事情的開端。假如沒有這句話,我也不會在這樣的地方就著微弱燭火,寫這樣的信給您了。
不過,相反地,也正因為有了這句話,我才會與大唐王朝的秘密有所牽連,度過奇特的一生,因此也難說是好是壞。
追憶往事時,人們往往會悔恨莫及,想著彼時如果這樣或如果那樣,乃至咬牙切齒。對當時如此這般,充滿無盡悔恨,或因此咬牙切齒,此誠人情之常。然而,關於此事,在至今為止的生涯之中,我更是作如此之想。
如果玄宗沒有脫口說出那句話。
如果那男人沒出現在我眼前。
如果玄宗未曾對那女人如此傾心。
如果、如果、如果……
這種種如果,迄今不為人知地不知在我腦海中浮現過多少回了。
可是,當時如果那樣做的那個時刻,與我還活著書寫這封信的此時此刻,二者誠然不可相提並論。
畢竟,消逝的時間,再也無法重拾了。
那男人出現在我眼前,說出那些該受詛咒的話,是開元二十六年的五月中旬過後。
當時我獨自一人,正站在自宅庭院沉思著。
心裡所想,當然就是皇上下令尋找女人的事。
眼前,雖然已過目了不少女人,卻沒有任何一個讓皇上看得上眼。
“哎,這世上沒有一個女人比得上武惠妃——”
經常如此嘆息的皇上身影,我不知看過多少回了。
因為近身隨侍皇上,他的心情,我能夠深刻體會。
我知道,沒有任何女人可以撫慰當時的皇上。
如果武惠妃還在世,皇上或許也會移情別戀,可是武惠妃已經不在人世,她只能活在皇上內心深處。這樣的人,豈是活生生的女人所能取代的。
偶爾,也會有讓皇上心動的女人出現,且與他共度春宵。然而,春風一度過後,皇上的心便離她而去。
況且——
來到玄宗面前的女人,多半與武惠妃神似。有時,甚至還出現與武惠妃一模一樣的女人,然而,即使再怎麼神似,那人也絕不是武惠妃。
不僅容貌,連聲音、動作、呼吸方式、眼神——就算全都近似,終究還是與武惠妃有異。且由於外貌神似,更容易顯露出她們的差異。
太過神似,反而壞事。
關於這點,我深深理解。不過,到底哪個女人好呢?我也只能袖手旁觀。
太像不行。
不像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