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顥抬眼看他,“為什麼?”
“因為,我父親在這件事當中,唯一對不起的,只有沈先生你一個人而已。”
李成碧噙了一口茶,沈顥的臉色有些暗沉下來。
“無需如此。”李成碧放下茶盞,“二十年前的事情,我沒有立場和資格去置喙。但從我記事起,我就知道,父親,十分愛她。”
“可你父親囚禁她二十年。”沈顥冷冷地說。
李成碧一頓,又笑了笑,“沒錯。”
“那他還有什麼資格談及愛她?”
李成碧抬眼看了看沈顥,神色間很緩和,“沈先生,你是個善良的人。就算是我父親那樣傷你極重的人,你都會因感懷到他一番曲折心思而心軟。像你這樣的人,大概是無法體會,那種愛而不得,求而不得,痛苦至極,又無法放手,最後乾脆將所愛之人毀掉的心情。”
沈顥猛然看向他。
李成碧笑起來,“可是,我父親,他就是這麼一個人。他的前半生,並不順遂,為了追求強大的力量,他拼命修習,為了得到李氏族長的位置,他又費盡心機,最後,他得到了一切他想得到的東西。確定目標,不擇手段,最後,攫取成果。他認為世界上的一切,都可以這樣得到。直到他遇見那個鮫人。”
“她叫冰綃。”沈顥看著他,冷淡地說。
李成碧還是笑著,“沈先生,你覺得我現在出去問一問那個南海龍王我的名字,他會說什麼?在我眼裡,他們都只是妖而已,就像在他們眼裡,我們都只是人而已。名字,是多餘的。可惜,我父親當時從冰綃眼中看懂了這一點,卻看不透。他大概以為,自己可以用同樣的方法,確定目標,不擇手段,讓冰綃成為他想要就能得到的一部分。”
“一切的一切,都只不過起源於淺薄之極的自以為是。”李成碧的笑容慢慢變得諷刺起來,“但最諷刺的是,我父親,後來真的愛上了她。”
沈顥閉上了眼睛,“那也叫愛?”
李成碧大笑出聲,“哈哈哈!沈先生,你當真有趣。求而不得,輾轉反側,求而既得,如真如寶,你說,這不算你們所謂的愛嗎?”
他的笑聲,大得空洞極了。沈顥看著他,不言不語。最後,李成碧停下來,擦擦眼角的水滴,“我當初知道的時候,也如你一般疑惑,這種將所愛之人囚禁二十年的做法,也配稱為愛?可沈先生,你知不知道,為什麼可悲的男人明明知道自己愛著那鮫人,卻始終不肯將她放出法陣,任其受道家法陣每日侵蝕,直至形銷骨立?”
沈顥搖搖頭。
李成碧緩了口氣,喝下一口茶水,“因為不安。因為他知道,自己留不住她,他甚至知道,只要自己稍微放鬆對她的禁錮,那鮫人機會藉機逃得無影無蹤,讓他找不到。於是,他便在這惶惶不可終日的不安當中,消磨掉了最後一絲機會,把那鮫人整整囚禁了二十年,也把那鮫人對他的愛意消磨到徹底。”他又吃吃地笑起來,“最讓我覺得可笑的是,最先動心的,是那鮫人。最先束手就擒的,也是那鮫人。最先放棄的,同樣是她。你說奇不奇怪,原來他們兩人之間,真正懂得人心的,是那鮫人啊。”
李成碧深深地吐出一口氣,“那傷了你的朱雀鉞,是南海龍王為那鮫人皇族的貴女冰綃尋來的上古神兵,威力霸道之極。以李中錦區區人類,也可驅使它重傷於你……朱雀鉞,是冰綃送給李中錦的定情信物。”
沈顥驚得站起,打翻了那一壺已經溫了的茶。
“可笑我那愚蠢的父親,接到了那鮫人送出的信物,都還以為那是什麼微不足道的謝禮,將自己的一腔愚蠢自卑心,全數灌注到鮫人的身上。自以為對方鄙薄,又自以為自身強大足以控制對方,然後又陷入自以為的愛情之中,最後,又自以為是地囚禁了他的愛人,甚至出手擒住那鮫人的小弟,來換取鮫人身上壞死的血液,只為讓鮫人活下去……一步錯,步步錯。我的父親,就這樣一步一步地將自己最珍貴的東西,扼殺了。”
他說完,便不再說話了。
書房裡沉默了許久。
沈顥的喉嚨乾澀難耐,但那壺茶已經打翻了,喝不到了。
他忽然地意興闌珊起來,若整件事都只是因為一個男人淺薄的自卑和不安,那冰綃這麼多年的苦,究竟是為了什麼而吃的?
“你或許在想,整件事裡最不值得的,該是那冰綃吧。”
李成碧看著桌上四溢的茶水,喃喃自語:“我也一直這麼想。鮫人何辜呢?她憑什麼去承受那個蠢物的自卑和不安?她忍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