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來地府任差時,比練離現在還小著幾歲。也是不慣地府的陰冷,每晚裹緊了棉被,縮在床上,一味地想著娘。想著那一次偷偷跑回天宮去找娘,沒進自家的殿門,就被父親打了出來,坐在門前的石階上,抱著頭哭,又不敢哭出聲,後來才知道娘隔著門看著他直到他離開。
練離道:“我想我娘。”說著,淚水已經紛披下來,染滿了還留著淺淺笑意的臉。
薛允誠心中是起伏的波瀾,千言萬語衝上來,蓬勃欲出,到了嘴邊卻又變成了不動的聲色:
“我的廚子,也很會做涼糕。”
練離的性子靈動跳達,但也只不過是個少年人,他還不慣看在地府裡上演的一幕幕悲歡離合。
練離說,我很想我娘,我有三百年沒有見到她了。
他的神情楚楚,笑裡帶淚。那一刻,薛允誠真的很想把他抱在懷裡安撫一下。
可是,他在那閻王的殼子裡待得太久太久了。
那殼子,把那本來的他,罩住了,出不來。
那一句不相干的話便說出來:“我的廚子,也很會做涼糕。”
過了兩天,薛允誠的七哥,第七殿閻王董允諾邀薛允誠去他的宮殿一聚。
薛允誠想起自己的這個哥哥,小時候與自己最是要好,長大了,性格卻相差巨大,那個人,最是風流會享樂,算起來,也有幾十年沒有見到他了。便答應了去一趟。
薛允誠到的時候,七殿閻王董允諾早已迎了出來。
薛允誠兄弟十個,分司十層地府,分別是第一殿秦廣王蔣,第二殿楚江王歷,第三殿宋帝王餘,第四殿五官王呂,第五殿閻羅王包,第六殿卞城王畢,第七殿泰山王董,第八殿都市王黃,第九殿平等王陸,第十殿轉輪王薛,董、薛等不過是他們的封號,允,才是他們家族的姓氏。
董允諾遠遠地站在殿前望著薛允誠微笑,走得近了,他一把抱住薛允誠,用清朗明快的聲音說:“好久沒有看到你了,我的小弟。”
薛允誠稍稍掙挫了一下。他已經不習慣這樣的親暱,但是從哥哥的身上傳來的那遙遙的,卻熟悉的氣息,卻讓他有片刻的楞神,慢慢地放軟了身體,與哥哥貼近了一會兒。
董允諾放開薛允誠,又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道:“真是長大了。”
薛允誠道:“七哥,你找我,有事?”
“沒事就不能找你來坐坐?咱們兄弟有多少年沒有見過了。你真的是長大了啊,以前,小時候,在家那會兒,是誰天天小尾巴似地粘在我身後的?咱們兄弟倆,人見人愛,佛見佛也讚的,幹了多少好玩的事兒?”
薛允誠咳了一聲。
董允諾笑,“好了好了,進來坐吧。哥哥今天高興,忍不住要把樂子跟小弟分享呢。”
薛允誠瞪他一眼,“你又納了幾個妾?”
董允諾那一雙灼灼的桃花眼眯了,一邊的眉輕輕挑起來,竟是無限的風韻:“倒底是我的好弟弟,一猜就準。”
薛允誠沒有說話,心理頗不以為然。面上不禁帶出兩分嚴厲來。
董允諾一路攜著他手走著道:“看看看看,又是那個招牌表情。你呀!我們弟兄幾個,就只有你,最得父親的真髓,越大就越像,難怪老爺子最喜歡你,年紀輕輕的,不懂得及時行樂,難道真的想成佛?”
薛允誠又咳一聲,不說話。
兩人進了董允諾平常起居的偏殿。
薛允誠又微微愣了一下。
殿堂裡,雅緻的輕紗無風而曼舞,早已暖暖地升了暖爐,去了那潮氣,隱隱地有一股淡而優雅的香。陳設也比薛允誠幾十年前來時更為精美,卻沒有一絲傖俗。這哪裡是地府偏殿,竟比天宮的許多殿堂都更為舒適,更為精美。
薛允誠皺起了眉頭。
董允諾拉他坐下,早有侍女端上精緻的酒菜,董允諾那美麗的王妃也過來相見。
一時間,大家坐定,居然上來四位面目嬌好,身段頗動人的女孩子,各持了樂器,在殿前演奏起來。另有一群衣著雅麗的女孩子輕哥曼舞起來。
薛允誠大吃一驚,“七哥?”
董允諾拍拍他的手背,“不用擔心的,這裡四周都被我下了結界,哪裡就會被父親知道了?”
又看見薛允誠腰背挺直,正襟危坐的樣子,撲一聲笑出來,那一對桃花眼更是流光逸彩,“好弟弟,放鬆點。咱們生來就註定要在這陰暗潮溼的地府待一輩子,走出去一個個的都是臉色慘白,若不自尋些快樂,真真要委屈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