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再遠立即停下筆,他準備衝南生打個招呼,然而那南公子置若罔聞一般,竟是沒有回頭,極其無禮,徐再遠微微蹙眉,卻見自己的老師和善地笑了笑,衝他擺了擺手,縱使徐再遠心中不滿,亦不敢忤了老師的意,只得埋頭揉了那幅蘭花,重新畫過。自此,對那南公子惱上了。不過,對方似是知趣,倒也從未來叨擾過他,亦不在圈中露面,只是掛起了招牌行業罷了。時間一久,徐再遠竟是忘了這個人。
三月後,恰逢呂抑揚開畫展,蒼石著他帶南生去見呂抑揚,卻不想他開口便是無禮閒話,令自己羞憤不已。呂抑揚自視甚高,鮮少同同輩畫家往來,徐再遠是例外。這層關係,徐再遠一直引以為傲,但今日他帶去的客竟當著他的面羞辱了呂抑揚,尚顧不上呂抑揚這口氣是否能忍的下去,自己便氣得肝膽欲裂。
“依著你說,呂抑揚這名字不好?”南生回過頭,一個男子就站在他身後,著白色綢衫,似笑非笑。這應當就是呂抑揚了,南生直覺地認為,因為他的眼角眉梢都透著狂傲,雖然是笑著的,但暗含譏屑。
“是不怎麼好。”南生直起身體,他高了來人一個頭,從他的視角看過去,那張臉稜角分明,像是刀刀削砍一般,太犀利了,怪不得成為滬上畫家圈裡的大刺頭。
“那你覺得什麼樣的名字才叫好?”呂抑揚撣下衣角,無所謂地笑了笑。
“姓名源於父母,區區豈敢狂論?不過在下覺得,這位呂先生應當號‘北斗先生’。”南生瞧著不動聲色的呂抑揚,他覺得對方很眼熟,但他確信自己在此之前從未見過他。
“哦?北斗?想那呂抑揚也擔不起。”呂抑揚抬眼,不客氣地打量著南生,和傳聞中專逐男色的印象不一樣,南生年紀輕輕,眉間微蹙,穿一身白,白襯衣,白西褲,配了黑色的揹帶和皮鞋,頭髮打理得紋絲不亂,舉手投足隱約散發著華貴之氣,再配上那一絲不苟的神情,倒是像個嚴於克己又城府極深的政府要員。
“擔得起。”南生口氣篤定,“以後呂抑揚的畫,有多少,藏香堂都要,金條現結。”
眾人大訝,局勢動盪,畫作多是以銀洋結,如此大手筆,就算呂抑揚畫作再精,也不至如此。
呂抑揚淡淡笑過,似是並不以此為榮,寡淡地道:“先生肯收,也要有人肯賣才是——”話落欲走,卻被人抓住了腕子,只見那南生湊了過去也不知附耳說了些什麼,呂抑揚嗤笑一聲,不發一語隨即離去,眾人再撇頭去看,南公子居然自己動手取了一幅不甚起眼的畫作,夾著自便去了。
自此,有人拿了呂抑揚的畫去藏香堂賣,當真就捧著金子出來了,一時之間,呂抑揚的畫又是瘋漲,但俱是舊作,新作無一流出,眾人揣測,定是呂先生賭氣不願將畫賣給藏香堂。
不久,有人驚奇地發現,呂抑揚有新作入世,落款卻不是呂抑揚三個字,而是“北斗先生”,頓時,謠言四起,聯想起南公子愛慕男風的舊史,八卦逸事破土而出:定是南生看中了呂抑揚,明著是買畫,暗著是買歡心。
偶一日,蒼石忽問:“弟為何如此看重呂抑揚?”
南生面色平靜,眼神投在了室外,這麼暖的四月裡,桃花遍染紅雲,他彷彿看到有個很妖嬈的人在桃花林中拈花而笑,那面容,不是和自己好了幾年的博倫,是隻有一面之緣的呂抑揚。
南生閒話家常:“看著歡喜,就這麼回事罷了。”
與此同時,馬當路的寓所中,徐再遠用小指刮過了呂抑揚的手背,酸澀地道:“你為什麼就依了他,取了那樣的名號?”
呂抑揚打了個哈欠,有意無意地挪開了手,驢頭不對馬嘴地道:“晚上吃什麼?”
徐再遠固執,再問:“為什麼?”
呂抑揚眉間的不悅驟然浮了出來,他冷冷地瞧著徐再遠,揚了下嘴角道:“徐兄,當日我們說的很明白,我呂抑揚素來不稀罕朋友,我要的只是個酒友,既然是酒友,又有何立場管我心中之事?”
徐再遠霍然站起,他握緊了雙拳,嘴皮子不由自主地抖了片刻,最終還是服了軟,道:“不遠處新開了家川菜館子,等下可去嘗一嘗。”
“那敢情好。”呂抑揚窩在躺椅裡,看向院外,去年他突發奇想在院子裡栽了一棵桃樹,這四月天裡就欣欣向榮地開出了一樹豔色,在樹下襬張畫案作畫倒是極有情趣,若是有人替自己磨墨那就更好了——不知怎地,呂抑揚忽然想起南生來,那一日,他說:“先生應知北斗之意,在下看中的自是先生能主北斗之才,希望先生別讓在下看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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