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天之德,便是妖族也不至趕盡殺絕,對吸取日月精華以求得道者,也多是網開一面,只要避開三災雷火風,就能鬼神相容得證玄機。
但若烙上這枚妖印,便是最為神憎鬼厭的妖,世世代代受上蒼詛咒,魂魄一日不散,天怒一日不休,禍延子孫,永無絕期。
董束月心緒翻湧,眸光散亂迷茫,再不能自持,突然一把死死掐住季復生的手腕,手指幾乎要陷入他的腕骨,季復生眉頭一蹙,卻忍住一聲不吭,感覺他手心冷汗粘膩,下意識的輕輕攬住他。
靠在季復生的肩頭,被親密包容的姿勢,熟悉的令人安心,董束月低聲一嘆,道:“原本我以為你身處地府,興許可以躲開天誅,但你從不知收斂韜晦,又是天賦驚人,修為愈高,妖力越強,妖印終於出現……這個妖印出現的那天,我便知道,必須做出抉擇……”
“任由你遭遇天劫魂飛魄散,或者剝離你的魂魄,瞞天過海,讓那三魂六魄轉入輪迴,不知所蹤。魂魄一散,天誅妖印無從寄託,你一縷殘魄仍留在地府,只是……法力盡失,渾渾噩噩,永遠忘了我。”
感覺到季復生的呼吸就在頭頂耳側,輕紗細雨般籠罩著自己,落花飛瓊冰破春開,董束月終於落下淚來:“我那時沒有別的辦法……你失去記憶和魂魄,槐真之位自不能勝任,我便替你當了這十六司獄的槐真。”
“天命終究難違,逃了七百年,你還是免不了魂魄重歸,妖印也隨之而來。既然躲不過,我也不想讓你再離開,天誅也好,地滅也罷……以後種種,我跟你一起承擔。”
季復生安靜的聽著,淡淡打斷道:“你這句話,應該七百年前說,那時你若說了,我定會選擇跟你廝守在一起,直到魂飛魄散那一刻,也不會有任何遺憾。殿下,我不是被你隨意操控的物件,愛與不愛更不是你一個人的事,也不該任由你隨拋隨撿。”
突的一笑,說不出的驕傲,道:“我沒有做錯事,天命要誅我魂魄,犬芒欺凌弱小,天命要他太太平平的當地府司獄,這樣的天命,我季復生抗定了。”
聲音彷彿是長風從遙遠的沙漠吹來,有烈日酣暢恣肆的光芒,荒野鐵骨的錚然,自成歡顏的放達,冷與熾熱矛盾而完美的熔鍊為一體,季復生的氣勢,已凌駕於地府泰山王之上。
董束月紫眸中猶有淚光,近乎偏執的明燦生輝,咬了咬唇,竟笑道:“季復生,我要你重新愛上我……因為沒有人會比我更愛你,沒有人會和我一樣,不惜一切的保護你,除了我,也沒有人能讓你逃開天誅,那個鳳雙越,他只能看著你死在眼前毫無作為!”
“鳳雙越跟你不一樣。”季復生簡短的應著,並不多說,只蹲下身問:“若起,你想留下接著油炸罪魂,還是想轉世為人?我定然為你做到。”
何若起不答反問:“無論我變成什麼樣,季復生都不會忘記我對不對?”
季復生點頭:“你想轉世?”
何若起笑得雲開月霽:“不,轉世為人就會忘了你,你不會忘記我,我也要永遠記得你,做人有什麼好?我連這人形都不想再要。”
轉頭看向董束月:“殿下,你有轉換形骸的六道丹丸,賜我一粒,我願意變為禽鳥或者走獸,口中有了橫骨,自然不會洩露任何秘事。”
季復生甚是不解:“為什麼?”
“復生,我不是你。比如犬芒,你可以把他像畜生一樣大卸八塊,我卻只能像畜生一樣被他……”喉頭一哽,卻異常堅定:“我不想你拋下我,也不想成為你的累贅。”
“這是我自己的意願,復生,你不要勸我了。”
季復生點點頭,用力抱了抱他單薄的肩,起身走到董束月身前,凝視片刻,眼神專注而深沉。
董束月喜歡他看著自己,他凝墨流光的眼眸所及,彷彿天地間所有的光輝都聚集在自己身上,甚至會覺得措手不及的熱,情不自禁低下頭:“怎麼了?”
季復生兜臉砰的就是一拳。
董束月右眼一陣劇痛,還沒反應過來,胸腹又遭受一記重擊,身不由己坐倒在地。
這完全是人界的近身搏擊,解恨乾脆,簡單粗|暴。熟悉了嘰裡咕嚕唸咒做法喀嚓一道光來呼啦一片霧去的泰山王,被這種很不熟悉很不高等的攻擊方式一下撂倒,半晌回不過神來。
“你操一個連話都說不出的傻子,不覺得卑鄙麼?”季復生筆直的站著,冷冷道。
董束月捂著眼睛,卻笑得明媚:“不過就那麼一次,偏還被你記起來了……三百年裡可都是你欺負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