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聽見那人嘆息聲。
他在為誰嘆息呢?
郭嘉遲鈍著想著。後知後覺恍然,是為了自己。
這個發現令他除了苦笑,再無其他念想。然哪怕他用盡力氣,也無法揚起嘴角。
他終於有了一絲明悟。
也許,他要死了……
從前他心中只有大業,從不畏懼生死;然至此時他忽然發現,原來死是這麼難受的一件事。
——他不想死!
他還太年輕,主公之霸業更是未成。他還要輔助主公南取荊州,東定江東……他如何能死?!
思及此,他身體中陡然爆發出一股力量,使得他死死拽著身旁之人的手。他甚至死死瞪大了眼,去看身旁那個模糊的人影,他用最大的聲音去說話,哪怕那根本是微不可聞。
大夫猝然驚叫了一聲“軍師”,便見郭嘉又閉上了眼,昏睡過去。
車外曹彰聽聞動靜,當下命令整隊停下。他掀開車簾,見大夫滿面驚惶失措,大喝一聲道:“徐大夫,軍師這是如何了?”
他聽大夫將方才情形說了遍,才沉凝道:“可是迴光返照?”
大夫搖首,半晌遲疑道:“軍師脈象雖亂,卻還有一線生機,想來方才絕不是……”
曹彰略略鬆了口氣。
他已命人日夜兼程趕往譙縣去請神醫華陀,而他則儘量快馬加鞭將昏迷之中的郭嘉送往鄴城,也不知郭嘉還能撐幾天。
他想到這些,便放下了車簾,遙望許昌方向。
……他實在是不明白,為何四弟居然會知曉?
從前他並不喜歡寫信,此次留在鄴城後曹植卻時常給他寫信。他原以為這是曹植不捨得自己,直至最近一封信他才發現不對。
這一封信,是七月在在無終時收到的。信中曹植居然煞有介事說:郭嘉若是生病了,還需請三哥多加關注。如若有一天軍師病重危及生命,請三哥務必求父親將郭嘉送回鄴城,再請神醫華佗醫治。
曹彰當時看了一眼,心下只覺得自家三弟危言聳聽。
行軍打仗本便是危險之事,誰還沒點小毛小病呢?他便洋洋灑灑回了一封信,言辭中小小責備、嘲笑看一番自家四弟,說這種愛擔心的小毛病實在太娘們了,得改!
信寄出之後,他更是得意了好幾日。從前都是二哥教訓自己,方至此刻他才發現,原來教訓小弟是如此具有成就感並且愉快的一件事。
至於曹植所言,早被他忘光了。
後來郭嘉病重病了,他雖有所耳聞,卻並未往心裡去。直至聽說郭嘉病的愈發嚴重了,他忽然想起了這一封信。
曹彰雖然魯莽,卻並不愚昧。否則曹操也不可能留他在身邊,當真要將他培養成一代名將。他心有疑惑,並不同曹操說。只試探著詢問郭嘉病情,甚至自請護送郭嘉歸鄴求醫。
曹操思索良久,終於答應。
思及此,曹彰緩緩眯了眼,下令繼續趕路。
行軍過翼州一日後,曹彰忽然聽人說,神醫華佗正在此地行醫。
曹彰頓然大喜!他親自前往一探究竟,見那人果真是華佗,恭恭敬敬將他請了過去。
華佗已至從心所欲的年紀。一般人若至這個年紀,頭髮必然是全白的,身體也會不由自主的佝僂。然而華佗的頭髮還是烏黑,脊背也是筆直,瞧著甚至比一般五十歲的人更要年輕。
華佗長相也是平凡無奇,但他整個人都有說不出的氣質。好像只要他站在身邊,無論如何焦躁的心都會平靜下來。
曹彰的心已平靜不少了。他瞧著馬車中一無所覺的郭嘉,輕聲道:“神醫覺得軍師還有治麼?”
華佗把完脈,也聽完一直照顧郭嘉之人的話語病症。他並不回答曹彰問題,反而淡道:“咯血沒?”
“尚無。”
華佗略略頷首:“那便還有救。”
眾人欣喜若狂。
華佗連看都懶得看幾人一眼:“我說些東西,你們去準備。”
曹彰連連點頭,命人記下,一旁大夫卻已覺察出華佗語氣之中的冷淡了。
事實上,華佗是有些不悅的。
早在建安年初曹操徵他為專屬大夫,他便失去自由。後來全靠家書等藉口才離開許昌,由此他對曹軍自然是無丁點好感。若非此番聽聞曹操北征烏桓,他絕不會離開譙縣前去汝南探友,更不會“偶遇”那少年了。
若是不曾“偶遇”那少年,也決不會覺得那孩子還挺合自己心意,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