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透先生,我真的很感激你今天跳下水救我。」
他說,表情十二萬分的誠懇真摯,連測謊專家看到都會流淚。
可惜我不是測謊專家,我是心理醫生……的助理。我咬咬馬克杯沿,發出「喀喀」兩聲。
他說話了,這男人預期我會驚訝得連下巴都掉下地,但我沒有他預期的那般蠢,「彼此彼此,我也很感激你不遺餘力地咬我。」
男人眯起眼睛,深黑瞳仁映著客廳的燈光,他笑了。
他笑得肩膀微微震動,握著的畫筆卻仍絲毫不動,「我裝三月裝得很像,那些自以為是的蠢蛋——我說的是心理醫生都會被我騙得團團轉!」
「言下之意是我比心理醫生還不如了是吧?」反正我早就知道自己是比上不足啦,「你裝三月也許沒你所認為的那麼像。」
我抬抬下巴,示意他的手,左手——
男人此刻正用左手握著畫筆,理所當然地。
男人不置可否地側側頭,食指一挑,就把畫筆拋去右手。
然後他向我笑,微笑,稍微看到尖細的犬齒,這是三月帶點腆意的笑容。
我不能否認,如果我不是先留意到他用左手、又或者他不開口說話,我八成會給他騙過。
我能說什麼呢?畢竟他們在同一副身體內啊。
我掐了掐肩膀,在他身後的小沙發坐下。
這個男人,保護者,竟然也有如此安靜的一面,果然人腦不可以像劃機位般劃分啊……
我以為他若出來必然驚天動地,至少見血才肯回去,他卻大搖大擺地在這繪畫……我是不是夢遊了?這個是快咬走我手上一塊肉的阿密啊。大概我們都累了,他也沒興致把我當沙包般拋來打去,「所以?你打算讓他過勞死?」
「這是我的時間,親愛的醫生。」
「誰決定的?」
「當然是我決定的。」男人想也沒想就霸道地宣佈,彷彿平述事實,「需要你的授權嗎?」
他在塑膠杯中攪拌畫筆,發出水聲,比我們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話聲還響。
老天爺,我竟然半夜爬起來坐在客廳,跟個殺人犯閒話家常,我是不是腦子進水了?
我低頭,拇指磨擦著手掌的咬痕,想要平靜下來卻發覺自己的手在顫,但這不是害怕,是興奮。
要徹底瞭解這男人唯有從阿密著手,我懷疑自己早就知道了,「……艾莉兒說她的母親是人魚,而你跟三月卻不懂游泳?」
男人專心進行手上的工作,連看也沒有看我一眼,使我變成愚蠢的自說自話。
良久,直到我考慮回房鎖門睡覺(鎖門,一定要鎖門),他才邊擠著顏料邊回答了:「小鬼,一想到可以溺死你,我就興奮得不得了。」
「你答非所問,阿密先生。」我一點也不想知道他有多想溺死我。
「醫生大人,我肯定你不想知道那個蠢蛋的可憐小故事。」
街燈跟車燈從半開的窗子透進,在地板上拉出長條形的方格子,偶爾還有風馳電掣的機車發出隆隆聲,客廳只有落地燈默默發著光,有個男人在我面前畫著油畫,自在得像這裡是他剛租下來的小畫室,簡直像走進了某部舊外國電影似的……而下一秒很可能變成黑幫仇殺片。
「三月遲早也會告訴我的,不然我無法幫他。」
「你敢逼他說出來,我會殺了你!」
驀地,男人將畫筆擲進水杯中,水花四濺。我急忙把腳縮回來。
這樣也好,我想。
甚至鬆了口氣,起碼他沒有抄起畫筆插爆我的眼睛,這個距離他絕對做得到。
「你現在先跟我說,他就不必跟我再說一次。」
果然,他們擁有些不愉快的回憶。阿密一點也不想讓三月再舊事重提,讓他再受傷害。
感覺真好,現在我也有威脅這男人的事了,這感覺天殺的好極了,「我們有一整晚的時間。我想知道誰是艾莉兒口中的海巫婆,為什麼說她的母親是美人魚?三月為什麼要拿回小喬的撫養權……你們的秘密,你們協定不說出來的秘密,可以不告訴我。」
「然後?你知道一切之後就可以掌控我們了?你覺得很有優越感、覺得自己可以殺死我了?你以為自己是誰?不過是個他媽的小小助理。」
「我還不知道能不能達到三月的要求,但我會試試看。」我把馬克杯放在茶几上,拍拍膝蓋,準備回去睡覺,「晚安了,阿密。明天我跟三月對話時希望你不要干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