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抹淚了一陣子,才可憐兮兮道:“你知道我娘在哪裡麼?”
周庭愣住了。
小鯉魚偷偷從魚鰭縫隙裡看他,“我想我娘,她不在啦,你這樣放了我,我還是會被抓回去的,你還不如煮了我……權當我報答你的救命之恩!”
周庭抽了抽嘴角,心想有這麼報答救命之恩的嗎?他動了動嘴皮,最終不忍說出對方太瘦太小就算煮湯也不會香之類的話。
小鯉魚道:“聽見我講話……你……不害怕嗎?”
周庭搖了搖頭,“不僅你一條魚會講話。”他指了指身旁一顆石頭,道,“它有時也能講話,只不過總是要犯困,就很少開口。”
於是,周庭提溜著吃驚不小的鯉魚回了家。
小鯉魚很快在那缸荷花池子裡安了家,有事沒事纏著周庭說話,多是說自己的孃親,用小孩子特有的那種甜蜜又憂傷的語調。
周庭很少插嘴,一面觀賞荷花一面聽它聒噪,嘴角有時會扯起小小的笑紋。
小鯉魚說到興頭,用頭頂了頂一片平時最愛頂的小荷葉,樂滋滋地說:“你聽聽看,小荷花現在在說什麼?”
周庭道:“她說她很癢,叫你不要再撓了。”
小鯉魚一下子潛進水裡,不服氣地吐出兩個泡泡。
周庭繼續觀賞荷花,沒有再說話。
從遇到小鯉魚的那天開始,他就再也聽不到其他花鳥魚蟲的說話聲了。
這樣的變化也許是在兆示著什麼的,也許只是巧合。
周庭是個多病而蒼白的書生,一年之中有泰半時間是在病榻之上度過的,從前有萬物之聲與他相伴,他並不覺得寂寞,現在有小鯉魚日日聒噪,他也不覺得寂寞。
上蒼畢竟還是垂憐的。
有一年冬天特別寒冷,周庭幾乎病了整個冬天,他昏昏沉沉地躺著,早失去了時間的概念。待到能下床的時候,已是暮春時節了——扛過了一冬,那缸荷花有些躍躍欲試東山再起的勢頭,只是,荷葉底下,那尾紅彤彤從來不見長大的鯉魚不見了。
周庭的世界從此一片寂靜。
這實在是短促而平淡的一生,除了病痛以外無任何談資。
聽完這個無趣的故事,王九擺擺手,道:“多謝仙君的好心……原來我的前世也是曾當過人的……哈……不曉得下一世要當什麼了……”
搖光道:“你以心血中的龍息代行龍神之職,龍息耗盡即為心血耗盡,等於蒼竹之前替你補的窟窿全都重新裂開,能不能有下一世,都是個問題。這些情況,一早本君便同你講清楚,本不該隱瞞蒼竹。”
王九顧左右而言他,“……煉情已成,現下洛陽君也該歸位了罷!”
搖光道:“你是想問本君龍神歸位與否。”
王九抹了抹嘴角的血絲,一跺腳道:“便是如此,那又怎樣?”
搖光道:“如你所願。”
王九笑了笑,“那便好,金陵君和臨安君還好罷?沒來得及同他們好好告別,略有些遺憾。”
搖光道:“他們好與不好,並不是旁人能管得了的。”
王九又笑道:“仙君說得對,臨別時分,想起一首小詩,念起來也好壯壯膽兒,願仙君莫要嫌棄小仙酸腐。”
搖光目光淡然。
王九便一甩袖子,道:“慨當以慷,憂思難忘,何以解憂,唯有杜康。”
說著,王九自衣內小心翼翼取出一枚蓮花,正是當日一醉不醒的酒中小仙。
“先前那個,太過簡陋,這個稍微像樣些,卻也不算小仙自己的東西,好在隨身養了這許多年,留著,當個念想。”
搖光瞥了一眼小蓮花,道:“何以解憂,唯有杜康。瑤池中千歲不解的東西,所能帶來的,不過是一場又一場的空夢。”
王九把蓮花放在搖光掌中,“仙君,看開些吧,所謂神仙嘛,也不過就是場長醉不醒的夢,只不過,仙君還在醉著,小仙卻要醒了。”
書生周庭,亦或是小仙王九,不論是作為凡人還是神仙,都是極其平淡極其不惹人注意的。瑤池的出妙靈音法會又開了許多年,許多神仙喝過長醉不醒的酒,看過姿態曼妙的舞,聽過美輪美奐的樂,這其中的每一樣都值得他們津津樂道,而那年的一個新來的小神仙不過是滄海一粟。
只不過新封的龍神倒是很威風,雖然他非常年輕,據說小時候也曾調皮搗蛋,甚至還跟人間的孩子一樣逆反過一陣子,可是你如今看見他的眼神,聽到他的話語,就會發現,舊時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