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才那聲嘆息真起了作用,好歹用大毛巾在腰上低低地圍了一圈,剛開始重新蓄起來的頭髮短得連水珠都留不住。
謝飛還是窩在那裡,一副不打算動彈的樣子。
前戰區司令家的大公子難得在人前露出這種縮肩佝背的頹廢樣子。
安戈套上衣服,敞著襯衣的前襟先到桌旁撿起煙盒磕出根菸來不怕死地叼上,像是不知道他那已經趴了的嗓子有多脆弱再也經不起煙熏火燎的摧殘似的,在謝飛的白眼裡終於只是咬著菸頭沒點,一隻手裡玩著打火機的蓋子,開開關關地擦著火又甩滅,等了一會兒扭頭問:“你這個特戰隊長應該沒那麼多閒工夫到處晃悠,這次來有什麼事?”
謝飛從鼻子裡出氣,短促地哼笑兩聲:“聽說你把自己定出去了,來瞻仰一下不行啊。”
安戈不信:“有什麼可瞻仰的,早個把月也沒見你來奔喪。”
謝飛倒認真起來,稍微坐直了點看著他問:“你跟那誰,這回是認真的?”
安戈嗆了一下:“什麼話?我哪回不認真,不是,除了這回我也沒跟別人怎麼過吧。”
謝飛冷眉冷眼地笑了笑:“既然是認真的就別老拿自己開玩笑,記著啊,有人會心疼。”
安戈有些沉默下來,收斂了表情,半晌輕輕嘆了口氣:“謝飛——”
謝飛抬手打斷他:“沒意思的話別說,我聽了胃疼。”
屋裡唯一的一把椅子讓謝飛給佔了,安戈另外找了個地方坐下,跟謝飛一樣高高地擱起腳,整個人由內而外都是一種全然放鬆的姿態,半是自我剖析半是解釋地說:“其實是我的問題。我這人沒法給人太多的穩定感,尤其是這種感情上的事,不是不懂,而是做不到。小杜既然開口了,我也不忍心看他帶著失望走,誰又能確定這就不會是一個人終生僅有的遺憾哪……”
謝飛拿過他手裡的煙盒看了眼牌子,露出一絲瞭然:“你還沒放下當年的事。”
安戈自嘲地笑了笑:“哪有那麼容易。”
謝飛伸展四肢,長長地抻了個懶腰,邊起身邊帶著點就他這個年齡而言過於清醒的不屑和冷酷看向安戈:“一個挺熟悉也不討厭的人追著要跟你說句話,結果話沒出口,人就再沒醒過,擱誰都免不了會惦記。可再怎麼惦記,你一個人又能記多久?他再不醒,維生裝置早晚會關掉。列叔走了你走了,等以後秦剛小葉他們也都走了,別說軍部,就是特航也不會再樂意浪費財力白養著那麼一個不會動不會醒的廢人。獎章放到隊史室裡是當擺設,又不能當飯吃,這就是現實。”
安戈仰頭望著天花板,把嘴裡的煙拿到鼻子底下輕輕地嗅著,臉上還有淡淡的微笑,眼神卻比謝飛更清醒:“杜晗宇問過我,為什麼就是戒不掉煙。我沒說,不過你應該知道,睡了的那傢伙當年手頭有點門路,總能搞到這種特供煙,點上支菸有時會給我一種回憶的感覺。回憶能讓人精神放鬆,我這些年想放鬆都沒什麼機會。”
謝飛站起來,邊伸展筋骨邊冷笑:“你就是太費心,活該落下這一身毛病!”
安戈偏頭看他,倒又樂了:“別說,就現在這樣寫寫信偶爾牽掛一下,感覺還不錯。”
謝飛覺得匪夷所思:“杜晗宇還給你寫信?他那樣子不像是會悲春傷秋,愛搞復古情調的人。”
安戈滿臉炫耀地笑:“要不要看?真正的書信,用合成紙和墨水寫的。”
謝飛橫眉冷目:“從他那種等級的保密單位出來,除了墨點墨點加墨點你還能看到什麼?”
安戈沒有酸溜溜很文藝地說,還能看到信裡的一份拳拳之心。
這話要是真說出來,甭說謝飛要吐,估計安戈自己也會一身激靈靈的雞皮疙瘩。
看他笑嘻嘻地靠在牆上不說也不動,謝飛走過來踢踢安戈的腿:“不是要參加結業儀式嗎?”
安戈嗯一聲,站起來扣鈕子,“先去吃飯。”
這頓飯吃得謝飛直皺眉。
打小就混在一起的兄弟,彼此的糗事和習慣都比別人更清楚。
安戈的胃口雖然經過軍隊食堂和野炊的長期訓練,有那麼一兩樣東西還是能不碰就不碰的。
看到桌子上的菜,謝飛留意了一下安戈的反應,眼睜睜地看著他把所有東西都大口大口嚼了下去。
吃完飯,兩個人並肩朝港塢的方向走。
謝飛突然問:“你的味覺退化得很厲害?”
安戈也不隱瞞:“不光是味覺,應該說五感都有退化,但也不是什麼大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