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跪在他面前,雙膝著地,垂首低眉,太過安靜,太過虔誠的跪法。
魄淵已經記不清是幾千年前的事了,他打了一把傘從幻霞山上下來,那時候的幻霞山尚下著千年不斷的細雪,白色的小點紛紛揚揚,他看到化作六七歲孩童模樣的煉桑就站在雪地裡瑟瑟發抖,冰雕玉琢的小臉,雙眼清澈明亮,凍得微微泛紫的嘴唇抿起一個戒備的,不太招人喜歡的弧度,在最初的千年裡,他們相處的還是很好的,他對他這個徒弟十分滿意,後來才有了分歧,有了爭執。
他為這個徒弟花費了太多心血,如今……
魄淵挪開了腳想從煉桑身邊繞過去,煉桑伸手拉住魄淵,他緩緩站起來,一抬眼,目光灼灼,方才的虔誠毫無蹤跡。
他笑道:“其實徒兒覺得師父應該收南宮月做徒弟的,要是她,一定很聽師父的話。”
魄淵與他對視一陣,沉聲道:“放手!”
“我可以放南宮月,跟我來。”
出了房門,穿廊過院,煉桑引魄淵到了一處密室,密室裡一張圓形的石床,石床上躺著一人,肩寬體長,五官俊朗。
“蒼淵?”
蒼淵,五鈍使之疑念使。
煉桑道:“三年前,我發現這個地方的時候他就在這了,那時候並不知道他是誰,也不知道他在這躺了多久,兩半虎符重合,五鈍使便會瞬間甦醒過來,向鏡,熙華,趙小鈿,荊識,現在就差蒼淵了,不巧的是破開冥域結界的關鍵還在蒼淵身上,只有他知道結點在哪。”
所謂冥域,就好比是一件房間,要進入這個房間,虎符是鑰匙,鑰匙有了,卻不知道鎖在哪,巧的是結界破開,整個憂怖門其實就是冥域,當初煉桑選了這個地方,算是冥冥中的定數。
“他的魂魄還在一點點消逝。”魄淵輕觸蒼淵蒼白冰冷的側頸,“你要我幫他聚魂?”
“是。”煉桑一字一字道,“重魂胎。”
魄淵緩緩皺眉。
“我記得師父很少與人來往,在重華之境幾千年裡大概也就只有蒼淵來過幾次,這樣看來師父跟蒼淵算是很好的朋友了。”煉桑展顏輕笑,“師父,應該不會不幫這個忙吧?”
魄淵沉下臉道:“你可以找其他人,也不一定要用重魂胎來聚魂!”
“目前來說,以重魂胎聚魂是最好的辦法,修重魂胎必須要用凡人肉身,師父是最好的人選,以師父的修為,師父只要願意,從種魂到成魂,頂多就是半個月的事。”
“不可能。”
煉桑道:“這具身體,師父遲早也是不要的,讓他最後發揮一點價值也好,不是嗎?”
魄淵心頭一震。
——“倒是你,這麼年輕的身體,要是放棄了,實在可惜。”
用來聚魂就不可惜了,原來是這麼個打算……
魄淵沉默良久,終是答應了:“是,反正遲早也是不要的。”
一方面要支撐沒了心臟的身體,一方面腹腔中蒼淵的魂魄分噬掉部分修為,魄淵覺得有些吃力。
那一日,在憂怖門內的六角涼亭裡,魄淵欲斟第三杯酒的時候,煉桑出現,拿了魄淵桌前的酒壺,酒壺一傾,小巧精緻的青瓷杯憑空出現,酒水穩穩落於杯中。
已是二更天,同樣是喝酒,同樣是在這個涼亭裡,煉桑想起了一些不太愉快的事,他還記得那個晚上的月色也同樣很好。
藉著這很好的月色,眼前是蘇忘遙的臉,與八年前一模一樣,煉桑想如果能有一刻回到過去,而面前的這個人還是蘇忘遙……
執起酒杯,杯沿靠上唇,他淺淺一笑,有些自嘲的意味。
對飲了幾杯,煉桑道:“為什麼回來?”
魄淵放下酒杯。
煉桑補充道:“中了七殤那次。”
“因為需要你去換解藥,不得已。”
“你騙我!”
“沒有。我不必替他隱瞞什麼。”
魄淵口裡的“他”是指蘇忘遙。
他微微垂了眼簾:“你信也好不信也好。”
煉桑自顧自笑了笑道:“那我不信。”
月色愈發皎潔起來,煉桑道:“那他愛他嗎?”
愛?
有那麼點心意相通的感覺,魄淵一下子就知道煉桑問的是蘇忘遙是否愛蘇定逍,以旁觀者的身份來問。
他道:“愛,怎麼可能不愛?”
煉桑一下子握緊了酒杯,腦袋裡有些天旋地轉的意思,他看到魄淵的唇一開一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