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流轉逝去的記憶,一幕幕、一重重,再度浮現。“你……”他胸中血氣沸騰,汩汩血水順著唇角流了出來,那股難言的失望越積越厚,剎那間,化作無限憤懣。他原本是至死也不肯承認的屈辱往事,卻叫景天一語道破,而且在眾目睽睽之下道出真相。其中滋味,形如凌遲。
“景天……你……”
徐長卿只覺全身骨骼奇痛無比,他耳中聞得景天與魔尊的對話,幾經暈厥,幾度痛醒,可是偏偏又被那股真氣吊著性命,不能速死。神智迷糊間,洛陽城南風樓上的對話,隱然迴盪在自己耳畔:
“白豆腐,這餓漢倒是奇了,放著米飯偏偏不吃,結果餓死,豈不是迂腐之極?接受了別人的施捨幫助又如何,沒了性命沒了活路,哪裡還有什麼面子,又去哪裡講氣節。”“志士不飲盜泉之水,廉者不受嗟來之食。我和我娘可以唱曲養活自己,又不是乞丐,幹嘛要你施捨。”“性命只有一次,面子還可以再找回來。對不對,白豆腐?事有輕重權宜,何必效仿那些迂腐道義,壞了自己性命。”
這一切,讓徐長卿臉色煞白如紙。
他右手掐了景天手腕,因為抓得太過用力,連指甲都陷入了景天的肌膚。而他左手五指深陷地下青石,指尖迸裂,縷縷鮮血順著石紋滲入地下,殷然慘紅。“放開我!”他的聲音宛如銳利的金屬劃過堅冰,既寒且冷。
“長卿!”景天緩緩拭去徐長卿嘴角的血痕,風中,傳來他無奈的苦笑聲:“真的不能看著你死,不想你死,所以……”
“放開我!”
徐長卿眸中血色凜冽,往昔的柔情蜜意皆化為幻影,一絲絲消散為灰燼。山盟海誓的愛意和刻骨銘心仇恨同時在他體內激盪,一霎間,憤怒和絕望如怒潮洶湧。無言的怒火狂飆,血氣充盈在腦中,徐長卿五指攥緊恨不能立時起身,拔了建言劍在手,了卻一切。可是,胸口愈發劇痛難當,所有的意識都抽離了身體。
重樓從景天手裡接過徐長卿的瞬間,一直沉默著的常胤突然怒意爆發:“住手!”他不假思索地長劍出鞘。臺下,幾十名弟子同時出掌,拼勁全力破開重樓佈下的結界,常胤已縱身躍上謫仙台。
景天眼見常胤眸色血紅幾欲噬人,昔日沉靜的眸中閃動著殺煞之氣,他猛然明白了常胤心中那瘋狂可怕的想法。景天飛身抱住了常胤,大喝道:“不可以!”
“姓景的,你混帳!!”
“只要還有一線生機,就不能放棄。常胤,聽我說,以前確屬誤會,重樓不至於卑劣無恥到對他——”景天的語音嘶啞而緩慢,宛如生鏽的鈍刀磨過粗糙沙地。
常胤長劍在握,死死盯住景天不語。
重樓似乎對他們二人的爭執熟視無睹。魔尊墨色的長袍獵獵飛卷,透出一股肅穆的殺意,然而,當他垂眸望向臂中血色全無的蜀山掌門,卻有著難得的釋然:“先前種種全屬誤會,既然真相大白,所有後果本座一力承擔。”他俯視臺下眾,眸光掃過景天,冷冷地宣告了徐長卿未來命運的歸屬:“他的一切,從今以後,由我賦予!”
是的,他是永恆不滅的神祗,芸芸眾生都在他的垂顧下執行。天下的一切,還有什麼他不配擁有。蒼穹浩淼,他就是最神武的存在。
然而,就在此時,徐長卿驀地睜開了眼簾。
重樓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一個瀕危之人,居然目透銳芒教他心頭寒慄。他甚至沒有回過神來,懷中的徐長卿手腕猝翻,凝掌如風重重拍在他胸口——只聽“喀嚓”椎骨爆裂一聲脆響,重樓胸口竟自微微塌陷,顯見這一掌已凝聚了徐長卿殘餘所有真氣。
風,在這一刻凝滯,空山仿如天地初開時候那般寂靜。
謫仙台上,眾人齊齊屏住了呼吸。
驀地,寒風中響起了微微的咳嗽聲,鮮血從重樓口中綿綿不絕地湧出。不死不老之身的魔尊重樓,居然被一介凡人重創至此!溪風眼見不對,怒喝一聲,正待縱身撲上前馳援。“不得傷他,這是本尊和徐長卿的私事。”重樓拂袖不悅,語調沉緩。
溪風不可置信地望著嘴角噙血的魔尊,方才,他明明看到徐長卿擊中重樓的瞬間,重樓護體真氣陡然一盛,卻又為何急遽散去任由徐長卿掌力加身?
“魔尊,你為何?”
重樓沒有回答。
徐長卿一掌得手之後,只覺一切苦痛喜樂、恩怨情仇都已從身子裡抽離,再也無法感知。所有靈識皆遊離於太虛,無喜、無樂、無哀、無怨……“這樣,便是死了罷?”他的身體宛如秋風中最後一片頹敗的落葉,凋零在魔君重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