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神恍惚,朦朧間彷彿看見那懶散的少年挽著自己臂膀,喜笑顏開地道:“這樣吧,五行尊者事情一了,我就立刻帶你離開蜀山,誰也不能阻止我。如果蜀山五老敢阻止,我就拔了他們的白鬍子,拆了他們的無極閣,讓小豆腐、老豆腐們無處唸經。你願意留在渝州城內最好,我們一起打理永安當鋪……”
說這話的十九歲少年,連眼角眉梢都帶了幾分沉湎喜樂的幸福笑意。
徐長卿手下微微攥緊了筆桿,竭力閉目想驅走這些幻化的虛影,然而,那個少年卻執著地盤桓於自己腦海,不依不饒地反覆提醒著自己。
“你不是很喜歡九泉村的那個大湖麼,我們可以半年時間住在那裡,半年時間住在長安。對,就在長安開個永安當鋪的分店,讓茂茂和必平去打理,反正茂茂做夢都想去長安……”這些話本是他二人閒聊之際無意說出,自己並無允諾,但即便是在那神魂飄移、渺渺蕩蕩的危急時刻,自己竟也沒有忘記。
忘不了!
忘不了便是記一輩子。
可是,真讓他也記一輩子,窮其一生不得解脫?
徐長卿心底無端端生出迷茫之意,同時還伴隨一股莫名恐懼。自己多年清修心如死水,原本早已恬淡無波,豈料一時心軟放縱情意,終招致這無邊情孽。景天對他的一腔絕然痴心,他亦是知曉。若是一旦求之不得,那待後事如何?徐長卿熟讀老莊典故,自然深諳“天地之道,極則反,盈則損”的道理。那些生生相隨的誓言,蜀山的大業,滅絕之劍傳人,不死不休的預測……種種念頭在他心裡糾纏不休,難以決斷。
或許,飛蛾撲火併不是犧牲,而是一種透徹的理解。不如不想,不如順了自己的心意,義無反顧地去做,無怨無悔地去感受。
“或許,一切冥冥之中皆有定數,哪裡容得自己去取捨一二。”不知過去多久,“啪”一聲脆響,青竹墨筆在手中裂為兩截。徐長卿臉上浮起一絲淡然的微笑,然而,這淺淡而堅忍的笑容中又隱含了三分苦澀。
青衫白袂,契闊千年?
也罷,一切的因緣際會,自我始,至我止,由我替你做個決定。
案几上,靜臥著一枚銀針,在燈火悽迷中閃爍著幽冷的寒光。徐長卿的眸光掠過這枚銀針,落在虛迷變幻的夜空。
前方,什麼也沒有,前方卻已昭示了你我的結局。是我拂逆了你我之誓,一切的果報由我承受。等到那日,你縱有怨懟忿詈,也會煙消雲散。當你再度踏上紅塵旅途的時候,風沙將塵封我的過往。
長夜流逝,所有的一切如天邊悠遠的上古傳說,終成雲煙。
是夜,除了徐長卿輾轉難眠外,尚有另一位蜀山弟子也思緒紊亂,各種雜念縈繞叢生。
悽迷的月色從窗外投射在他就寢的室內,猶如灑下一層淡霧。
蕭映寒功力精湛目力過人,黑暗之中猶能看見無數的塵埃在空中飄蕩。此時的他心頭宛如壓了塊重石,那份對命運的惶恐在腦中久久縈繞揮散不去。推窗而望,但見洛陽郊外月色慘淡,凝露白霜。
自從虎牢山地洞險遇景天、徐長卿二人之後,那股忐忑不安的危機感便時刻出現在腦中。他說不清是什麼感覺,似乎將有自己一直以來祈盼的大事發生,然而這份亟盼中又隱隱夾雜了幾分難言的恐懼。
一年?兩年?過去了多少年?時間和命運已經將他們分開的太久太久,久遠的如同一場夢境一場幻影。他甚至已經記不起生命中那些曾經美好的、失落的、傷慟的、絕望的……一切情感。他只記得每年在那個特定的日子裡,靜靜一人在滌塵山莊的後花園陪護著滿地怒放的血色優曇。這些血色瀰漫的妖豔之花在月下盛放,如火如荼,宛如跳動的火焰,帶著重生的希望。
血色優曇,又名引魂花,是亡靈的使者。當靈魂渡過忘川,喝下孟婆湯之後,便忘卻了生前的種種。於是,往生者就會心甘情願地踏著這花的指引通向幽冥之獄,輪迴重生。但是已逝的靈魂若沒有喝下那孟婆之湯,有了這些引魂花的指引,又會如何?沒人知道。
在死亡面前,這種無可抗逆俯瞰天地的力量面前,所有的人都有如草芥。於是,歲月變得悠長,人生只剩下了等待,等到那份未知的惆悵、迷茫、重逢……
“你,到底是生?是死?”這是隱匿於心底長久以來的疑問。
靜夜,蕭映寒只覺得心中空蕩蕩一片,神智茫然。
黑暗中,響起了一絲若有若無的嘆息聲,微弱如斯,卻猝然驚動了沉思中的蕭映寒。“什麼人!”他心下微驚,劈掌震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