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至重陽,街心河畔尤比往日更加熱鬧,樹梢上掛滿了紅暈色澤的紙蠟燈,一家緊挨著一家的店鋪個個生意興隆。雖已是深秋,夜來秋涼入骨,但街上行人絡繹不絕,似完全不受這冷氣的困擾。
耳中所聞皆是街頭小販此起彼伏的叫賣聲,眼裡所見亦是彩燈映月華落入那溫柔河水裡盪漾,在這樣一片安穩祥和與歌舞昇平中,拂櫻齋主不由向身側之人感嘆道:“每當吾看見這樣的情景,就總覺人間還是有希望的。”
紫白羽扇徐徐搖著,那人心緒卻彷彿不受這紅塵所擾,面上依舊漫不經心地淡漠著,那點笑意也很是虛幻。聞言只輕揚嘴角,道:“今日繁華,明日塵埃;今宵紅粉,明昔白骨。這舉目瘡痍的人間,果真還有希望可言麼?”
拂櫻齋主聽得直皺眉頭,“好友啊,你還是莫開口的好,一開口就掃人興致。”
那人於是微笑著不再言,反而不欲讓他多言之人好似聽入了心,沉默片刻,又忍不住接著話頭往下道:“你既知眼下世途多舛,前日素還真來訪你時你又不肯幫忙,如今又在這裡說風涼話。”
“這話題似又要拐騙吾下水了。”紫衣人輕笑搖頭,“一入江湖無盡期,楓岫明哲保身,不願招惹是非。”
拂櫻齋主哼哼兩聲,注意力片刻後又被四周的繁華所引去,便將這始終話不投機的交談拋在腦後。兩人並肩緩緩而行,雖不多言,然那一紫一粉兩道人影融入人群中,倒也相襯和諧。
“耶……吾看那邊有賣捏麵人的攤子,不如買幾個回去逗小免玩。”
尚來不及開口,掌間一溫,已被那粉色袖袍裡伸出的手掌握住,拉了他就直往街角捏麵人的小販出行去。
身體不慣於這般親暱接觸,楓岫主人本能便是掙脫,豈知那人力氣還挺重,一甩之下未能甩脫。其實拂櫻齋主那一拉一握原也是無心,待發覺那人掙脫動作後,才想起他二人雖名為好友,卻始終不曾如此親密過。
他微一轉頭便見楓岫有些冰冷住的臉,不知為何,心裡忽覺不自在起來。悻悻地鬆了手,只握住那人寬大衣袖,那人臉色稍緩,見他停步,似不曾察覺他內心不樂意般,只含笑問道:“怎麼,不是要去買麵人麼?”
他悶悶扭過頭繼續向前,先前那般好興致忽的就弱了幾分,卻也好似並不為何特殊緣由。兩人來至麵人攤前,拂櫻齋主隨手取下一隻捏好的麵人看看,只見那麵人蓮冠雪發,眉目清俊,竟做得十分細巧逼真,不由笑道:“這個素還真倒有趣。”
“客倌喜歡可要買一個回去玩玩?”年過古稀的白髮老人顫巍巍地站起身,臉上每一條皺紋裡都帶著笑,“不止素還真,但凡成名的江湖人都有捏。吶——您看,這是一頁書,這是葉小釵,秦假仙的也有……”
老人一面推薦,一面將一些稀奇古怪的小麵人統統塞到拂櫻齋主手上。楓岫主人原本對這些孩子氣的小玩意沒什麼興趣,但不經意瞥見這麵人果真做得神模俱像,好奇心起,也拿過一個葉小釵的麵人觀賞起來。
那捏麵人的老人著實推薦了一番,又拿眼睛不住往他二人面上搜尋,“我觀二位客倌的長相,一看便知不是凡俗之輩。小老兒捏了一輩子的麵人,雖不是江湖人,但眼睛見過的江湖人卻比常人多上許多倍。瞧二位這相貌氣質,莫不是什麼前輩高人罷——不如請二位稍待片刻,讓小老兒照著模樣親自給二位捏倆麵人可好?”
拂櫻齋主正尋思著若把自己的麵人弄回去逗小免玩,豈不比買別人的更有趣。方欲點頭,身側那人已先出聲道:“不必了,我們非是江湖人。既無名氣,又未得幾人能識,縱使捏了也無人會買。”
老人“哦”了一聲,似有些失望。拂櫻齋主那頭便也點不下去,只得繼續擺弄手中現成的麵人。
隨手撿了幾個,正比對著,忽向身旁人驚道:“咦?好友你看,這個麵人竟跟你有幾分相似。”
楓岫主人聞言看去,不禁笑了起來,“這麵人容貌好似並不與吾相同。”
“貌雖不同,神韻卻如出一轍。”拂櫻齋主將手中那不知名的麵人前後看了好一會,又肯定似地點頭道:“果然像極。”
身側那被說像的人不答話,倒是一旁老人先開了口,“哦——這個麵人啊。這麵人的原型是天舞神司,就是那個數甲子前出自慈光之塔名為楔子之人。客倌沒聽說過麼?唉唉,也難怪,都是百多年前的舊事了……”
“楔子?”拂櫻齋主似玩味地輕念這兩字,轉頭再看那燭火下一臉淡漠的紫衣男子,琥珀色的眼眸微微眯起,“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