襲滅勾揚一抹不知所以的笑,彷彿嘲訕著襲福的話,又好似不乏贊同。
見狀,襲福臉露欣慰之色,不管襲滅認不認同他所說的話,至少他聽進去了,那便再無他可置喙之處。十年不見,他家小少爺已成為一個頂天立地的男人了,滿足地呵笑道:“沒什麼,只是想跟小少爺說,每個人做選擇時都有自己的考量與顧忌,您可以體諒卻不需認同,這樣可以使事情變得比較簡單。”
他不瞭解襲滅和一步這些年來發生的事,也沒有立場給予任何建言,他告訴襲滅這些,單純只想讓他明白他父親的想法,讓襲滅在面對他自己與一步間的關係時,能毫無芥蒂地排除他父親的影子。
逝者已逝,既然影子實際上不曾存在,那麼他與一步間的問題,就純粹只是他與一步間的問題。
“我還以為這是福伯為自己的不勇敢所找的臺階。”
“呵呵,或許真是這樣也不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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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黯的畫室內,一抹弱小燈影搖曳,與窗外銀白的月光遙遙呼應。
一步手持畫筆,凝神靜心地筆繪著窗外景緻,再差一筆就完工了。添上末筆,一步看著畫中景緻半刻,末了微喟一氣。
還是不行,他畫不出他想要的感覺。持筆的手似乎與腦袋兩相分離,也與心相距遙遠,絲毫不受管控。
他的畫,已成死物。
無奈收起畫筆,正要取下畫紙時,門被輕輕地推開了。
一個十歲左右的小女孩扎著兩條髮辮,蹦蹦跳跳地鑽進一步懷裡。
“嗯?”一見來人,一步溫柔地抱起小女孩,讓她跨坐在自己腿上。“小光睡不著嗎?”
“步步,爹地為什麼還不回家?”
“乖,爹地去很遠很遠的地方,明天就會回來了。”
“真的嗎?你昨天也說爹地今天就會回來,結果爹地沒有回來,你又說他明天就會回來,如果還是沒有回來怎麼辦?”
“如果還是沒有回來,我就帶小光去找爹地。”
“真的?一言為定喔。”伸出小手和一步打勾蓋印,小女孩得到承諾,欣喜地在一步懷裡蹭啊蹭的,半晌,蹭累了,便倒頭栽在他胸前呼呼大睡。
淺笑著將小女孩抱回寢室替她蓋好羽被,一步靜悄地帶上房門復踅回畫室。
窗外朦朧的嬋娟被濃厚的雲層所遮翳,已不復見。
天子預定回程的日子本是今晚,傍晚他卻從歐洲撥來一通電話,通知自己他更動行程,明天才會回國,同行的人還有襲滅。無預警竄進耳裡的名字,令一步持著話筒的手滑了一下,從沒有過任何一刻,比起那剎帶給他的震撼還要強烈,即便只是隔著話筒聽到他的名字。
再多的心理準備,於那刻皆無用武之地,只有棄械投降的份。他的心跳加速,連聲音都在打顫。
‘小滅……明晚要和你一起回來?’
‘由他行動的積極度,你早該料到這個可能不是?雖然離聯展還有約莫兩個月,可是他已等不及要回臺灣了。正好,你可以趁機和他提前商討聯展相關事項。’
‘……好,我知道了,我會帶小光去接機。’
‘她還好嗎?’
‘很好,不用擔心。’
‘嗯,一切麻煩你照應了,我還有事不能多聊,明晚再見了。’匆忙留下班機抵達時間,天子的聲音消失在電話彼端。
嘟、嘟的斷線聲響了五六下後,一步才恍恍惚惚地掛上話筒,接著,便走進畫室作畫……
思緒從稍早前發生的事情轉回現刻,一步愣愣地盯著畫架上的作品。
他的小滅明天要回國了。
他變得怎樣了?更高、更胖,還是更瘦?回國後,他要住在哪裡?假如是住在這裡,他是不是應該出門幫他添購幾件衣服和盥洗用具?但他的衣服尺寸還和以前一樣嗎?買錯了再退很麻煩……神經,他想這些做什麼?小滅要回來一定隨身攜帶替換衣物,哪需他來替他操心。衣服的事情解決了,再來是吃飯的問題,是帶他們上以前常去的館子為他們接風比較好,還是自己親自下廚煮些他愛吃的東西?不知道他的口味是不是也變了?畢竟過了十年,很多事情都在改變。
“說的也是,”微嘆自語。“很多事情都變了。”
那麼,他還是他的小滅嗎?他的心裡還有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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徘迴在機場大廳,一步左張右望,手裡牢牢牽著身穿藍色洋裝的小女孩,小女孩懷裡還兜著前日他新買給她的布熊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