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半。
今夜有人吹笛。
竹笛聲清越悠揚,像一場三月初春的綿綿細雨,在如此的蕭索的夜色中響起,卻只給人增添愁緒。
傅紅雪到底還是放下了仇恨,選擇同花白鳳北往京城尋親,而孫小紅足足哭了半個時辰,大發脾氣,最後還是聽話回了瑰城。
“那是我們的家,誰說浪子沒有家?只要有家人在,家就一定會在。”
李尋歡目送孫小紅的馬車遠去。
一曲盡,笛聲停。
李尋歡苦笑了一下,把竹笛重新收入袖中,又站在原地看了一會兒,方才轉身。
有一個白衣縞素的女子站在不遠處,看著李尋歡,愣愣出神。
她的思緒彷彿還停在笛聲的哀愁之中。
李尋歡被人這樣看著,無論如何都不能當作自己沒察覺到。他走上前兩步,輕聲道:“姑娘?”
這個女子年紀不大,大約十五歲上下,五官靈動精緻,是個難得的美人。
她回過神來,略顯侷促道:“剛才那一曲,我聽的有些痴了,實在抱歉。”
李尋歡見她黑髮如瀑,頭上帶著白色珠花,又見她白衣上胳膊處有一塊黑布,心下清楚她家中應該有人逝世了,料想是剛才曲中的愁緒引起了她的哀思。
“應當是在下抱歉,方才送友人離去,故而……”
女子淡淡一笑,道:“無礙。”
話中頗有一種同是天涯淪落人之感。
她擺擺手,手中提了一些蔬果,道一聲“有緣再會”便要走,李尋歡亦是報以微微一笑,卻在她轉身時,瞧見了她衣襬處有一個黑線勾勒的“馬”字。
“請留步。”李尋歡脫口而出。
女子疑惑地看著他。
李尋歡猶豫了一會兒,輕聲道:“姑娘可是萬馬堂的人?”
女子自嘲一笑,道:“從前這座城內不認識我的人很少……也總是有很多人,願意為外鄉人介紹一個我是誰。”
“你是?”
“萬馬堂馬空群之女。”女子淡淡道:“馬芳玲。”
果然。
李尋歡苦笑,他同這位姑娘,算不上有什麼干係,之前去萬馬堂,也沒看見人。換做是葉開,恐怕對上馬芳玲,心情就要複雜的多了。
李尋歡想了想,到底還是不能當作事不關己,遂道:“令尊的事,在下也有所聽聞,還請姑娘節哀。”
馬芳玲這幾天也沒少聽這樣的話,清楚多半一下句便是“那卑鄙無恥的魔教之徒”,心下對李尋歡也沒了之前的客氣,直接淡然道:“父親是自盡的,與人無尤,都是他自己的選擇。”
“自盡?”李尋歡驚訝,“葉開他……”
馬芳玲表現得卻比李尋歡更驚訝:“葉開?你知道葉開?”馬空群死的那天,葉開在房中忍著劇痛等待馬芳玲,報上了自己的名字,讓她若是想報仇,可別找錯人。
然而葉開這個名字,在江湖中卻並沒有什麼人知道。
那些前來祭拜馬空群的人,也沒有一個把魔教和葉開一同提起過。
馬芳玲簡直要以為,葉開只是她的一個夢。
李尋歡皺眉,隱隱感覺到哪裡不對,馬芳玲提起葉開,並沒有表現出憤恨之情,只是全然的驚訝和激動,實在不像對殺父仇人的態度。
“據我所知,令尊是死在了葉開的手中。”
馬芳玲平復了一些情緒,道:“不是的……父親給自己的毒酒,早已經準備了多年,他不過是一直在等著,等著白天羽的兒子找上門來。”
“我也不懂父親,或許他早就想死了。”馬芳玲道:“父親生前對我說,他的命是白天羽給的,他的兒子要來取,也就給吧。”
李尋歡沒想到此事背後還有這麼一茬,一時間也是愣住。
“父親死的那天,我見過他,總感覺他也是很難過的樣子。”馬芳玲不合年齡地苦笑了一下,“他是我的仇人麼?我卻並不恨他……反而覺得,他也不過是個可憐人。”
李尋歡回過神來,道:“你當真不恨他?”
馬芳玲又是一笑,轉身走了,“樹葉的葉,開心的開,我何必去恨這樣一個人?”
她的身影在李尋歡的視線中慢慢變小,最後消失。
李尋歡卻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他原以為這個世界上的仇恨,說到底,只能用寬恕來解決。現在馬芳玲已經寬恕了,可卻是透過父親的死來實現的。
兩世,同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