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在敲門,敲得很慢,篤篤聲同雨聲混在一起,幾乎分辨不出來。
烏列緩緩離開教堂的聖壇,穿過一排又一排座椅,走向大門。
他記得當時路西法的表情,混合著震驚、痛苦和狂喜,像一個瘋了的人一般。那表情沒有持續多久,因為米迦勒倒下之後,烏列、拉斐爾和加百列立刻衝出陣列。拉斐爾扶住米迦勒的身體,施展治癒法術,為他療傷;烏列的鐮刀和加百列的十字杖交叉擋在米迦勒身前,形成了一道為他防禦來自路西法攻擊的銅牆鐵壁。
他們一直都是這樣,小心翼翼地保護著米迦勒,防止他被傷害。烏列知道,這世上只有路西法能傷他最深。他們一直避免這一天,但這一天終究還是到來了。
烏列拉開門。雨水被狂風吹進了教堂,揚起烏列的長袍。大雨中站著一個瘦削的人影,烏列一眼就看見了他烈火般鮮紅的長髮,還嗅到了隱隱的血腥味。
“米迦勒?”他將這位不請自來的訪客迎進教堂,快速合上門,將風雨關在外面。“你的傷還沒好,怎麼跑到這裡來了?”加百列那個傢伙是怎麼回事,竟然沒能看住他?!
米迦勒扶住他的手臂,溼淋淋的身體在微微顫抖。烏列感到他的手指冷得像石頭。他臉色蒼白憔悴,嘴唇凍得發青,眼睛裡佈滿了血絲。他瘦了好多,現在幾乎只剩一把骨頭,那件用來擋雨的斗篷披在他身上都顯得過大了。
“你應該好好休息養傷,為什麼到這裡來?”烏列責怪地說,“我這就去聯絡加百列,讓他接你回去。”
米迦勒握著他的袖子,像溺水的人抓住救命稻草一樣不肯鬆手。
“烏列,我來向你懺悔。”他緩緩跪了下去,那樣子簡直像是癱倒在地上一樣,“我的神之火,我的審判之劍,我現在只能向你懺悔了。”他握住烏列長袍的下襬,將之緊緊攥在手心。他紅色的長髮鋪在地上,如同從他身體裡流出的鮮血。烏列心中一陣酸楚。
“你說吧,我在聽。”許多犯下過錯的天使也會來找烏列懺悔,他是審判天使,代替父神聆聽罪行和寬恕罪人。“懺悔你的罪過,我在聽。”
米迦勒的雙肩顫抖不已。
“我說了謊。”
“你說了什麼謊言?”
“我對路西法撒謊。”他的聲音帶著哭腔,“他曾經問我,我更愛父神還是更愛他……”
“你是怎麼回答的呢?”
“我說,我分不清,也不用分辨。他是父神的代行者,愛他就是愛神,愛神就是愛他。”
“這話說的並沒有錯。”
米迦勒發出痛苦的悲鳴。“可是我撒謊了!”他抓住自己的胸口,那裡曾有一顆鮮活的心臟在跳動,現在那裡空空蕩蕩,什麼也沒有。“我知道……在我心裡……更愛的是路西法!”
烏列覺得一陣眩暈。他勉強保持鎮定,問道:“這就是你的謊言嗎?”
“……你還不明白嗎,烏列?”現在米迦勒幾乎是在啜泣了,“比起父神來,我更愛路西法!他曾經問我要不要和他一起去魔界,可是我拒絕了,我知道他做的不對,但是我無法阻止他……”
“任何人都阻止不了他。”
“我背叛了對他的愛。我明知道自己更愛他,卻還是站在了和他對立的那一邊。然而若說我是為了父神的榮光和正義,我卻……我卻……”
他哽咽起來。
“我明知道……路西法墮入了黑暗邪道……背棄了光明和正義……可我還是……我還是愛他更甚於父神……!”
烏列彎下腰,按住好友的雙肩,他能摸到那沾了水的斗篷下面的嶙峋骨骼。
“我是個可恥的背叛者……我說了謊,又背叛了愛……我好痛苦,烏列……”
他匍匐在審判天使腳下,眼淚如決堤的洪水一樣湧了出來。他何曾像今天這樣悲慘可憐過?烏列心想。那個永遠天真快樂的米迦勒,何曾這樣淒涼地悲泣過?
“我好痛苦……明明心臟已經不在這裡了,卻還是好痛苦……我只能向你懺悔,烏列……我不求……不求得到寬恕……我……”
烏列將一隻手放在他頭頂。“我也無法寬恕你,米迦勒。”他察覺到好友的身體有一瞬間的僵硬,“因為你並沒有罪過。如果愛也是罪,那麼世上最大的罪人不就是父神了嗎?”
“可是我……”
“你並沒有背棄父神的教誨,跟隨路西法墮入魔道。你什麼也沒有做錯。如果你是對路西法說了謊,那麼你應該去求得他的原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