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裡走過兩個丫鬟,不知道是說了些什麼玩笑話,突然笑鬧起來,一路追打著去了。沈君淮在這少女的笑鬧聲裡陷入了沉思,他面對著蘇翊辰沉默不語,想說的話憋在心口無力吐出。
蘇夫人要知曉蘇翊辰真實身份了,可是他沈君淮應該說什麼?
我替你殺了蘇夫人了卻人生苦惱又或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你還是魂魄歸去吧
在此時此刻,倒是怨恨起自己的膽小如鼠了,若說肯幹脆個一分半分,也不至於走到如今這樣的田地。
“翊辰,不論蘇夫人知曉與否,我們不如都儘早把此事瞭解了吧。”
“你這是何意思?”
“在你被揭穿,或是重歸地府之前,我們……把你的心願了了吧。”
那兩個嬉笑打鬧的丫鬟又穿過院子走過了沈君淮的房前,嬉笑聲漸小,言談中摻雜了諸如隔壁家的那個小哥倒是生的不錯這樣的話語。蘇翊辰在這隱隱約約的談論聲中看向身側的沈君淮——目光深沉,神情嚴肅,倒像是半分開玩笑的意思都沒有,歸來數月了,一直都是在為復仇而活,如今終於要迎來想要的,卻為何又覺得,略有失落呢?
八月桂花香,四月海棠春,他記得十五年前說要去把頂端的那枝海棠折下來,就待花綻放便立即付諸行動,花還未開,他就落了井,井水從四面八方淹沒他,進了他的口,入了他的耳,模糊了他的眼睛,最後沒過了頭頂,死亡鋪天蓋地而來。他為此一個願望咬牙支撐了十五年,如今終於要得到,卻又要傷心了,是為何呢?
“心願一了,我就要回地府去了。”
“嗯,存活在世間的人生千瘡百孔,倒不如歸為塵土來的自在。”
“……君淮所言……極是。”
入了地府,便再也不見沈君淮。
生死兩茫茫,隔了忘川,隔了黃泉。
縱是耗盡一生,也不會相見了。
蘇翊辰倒是突然想落淚了。
“時候不早,我回去了。”
“我差人送你。”
“不必。”
沈君逸在亭子裡咽下一口桂花茶,花香滿溢滑過喉嚨深入肺腑,頓覺舒爽不少。
“他就這麼回去了?”
“嗯。”
桂花茶是周玉笙讓丫鬟摘下的桂花曬乾做的,時節恰好,花香自然也就比往日裡的要濃郁上很多,沈君淮看兄長喝的高興,自己倒是沒有任何想要品嚐的心思。
“大哥,你說……”
沈君逸放下杯子衝他一擺手打斷了未說完的話。
“我知你要說什麼,報仇報與不報問我作甚,你才是這故事主角,戲要怎麼演,得你自己來。”
“……”
“不過……”
沈君逸突然傾身過來,額頭幾乎要與沈君淮的抵到一處去,他眼神暗沉,此時瞧著沈君淮頗有一些別的意味,但是沈君淮品味不出來,只覺沈君逸的暖暖的呼吸都噴薄到了自個兒臉上,就像眼神一樣意味複雜。
“只要是你要做的事,大哥必定都幫你辦到。這個仇,你要報,我就替你報了。”
沈君淮有一瞬的目眩神暈,他有一種跌入了沈君逸鋪好的陷阱裡的錯覺,那陷阱裡全是柔軟的利刺,尖銳的頂端扎破了血肉,卻又柔軟的讓人在疼痛裡不住繼續往下跌去,越跌,就越深。
仇恨未結束,卻陷入了另一層情愫裡。
叫人,手足無措。
28。
京城是天子腳下,較之揚州自然熱鬧有餘。沈君淮在京城裡度過了十年的時光,那時他與沈君逸所住的宅子是沈老爺舊友的,其人並不在京城落腳,這大宅久無人居就被拿來做了順水人情,給沈家送上京的兩個公子住了,同住的還有沈家的管家和哺乳了兩兄弟的奶孃。
乳孃已經四十多歲,兩位少爺一個九歲一個五歲,她用奶水哺乳了兩個孩子的嬰孩時期,如今大公子上京了,她自然就跟著來了,可卻高興不起來——二公子沒了,剛從她懷中下地幾個年頭的二少爺君淮,死在了蘇家的井裡,老爺愛慕蘇家的二夫人,陡然沒了兒子卻也沒有去尋找屍骨,而是囑咐了她與管家,帶著蘇家大公子同大少爺一同上京,並且一再叮囑了蘇家大公子從今日起,便是沈家的二少爺。
那個她帶了五年,跌進了蘇家井裡再沒起來的二少爺,被其他人頂替了。
奶孃在一邊懷念二少爺,一邊可憐蘇大公子的傷心境地中一路哭著來了京城,大少爺坐在馬車裡,拿著手帕時不時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