屍身的地方,在用盡了高粱,也無法麻痺心口那些痛楚時,只好選擇讓身體其他地方更痛。他彷佛看見男人用拳頭,一次一次?在那些銳利的山石上,直到指爪斷裂、血漿四濺,就和那個他心心念唸的男人死時的慘狀一樣。
男孩託著尚融的身軀,感覺那顆不屬於他的心臟,又再一次地抽疼起來。不是那種術後排山倒海的懼痛,是悶痛,那種一抽一抽、彷佛永遠也沒有盡頭的痛法。
男孩知道,那是屬於眼前這個男人的。不是他的。
也不該是他的。
他早該知道的。不,從一開始睜開眼睛,見到尚融因為他的手術成功,欣喜溫柔的臉容開始,他就已經知道了。外婆他們都說,他是個聰明敏銳的孩子,男孩雖從不覺得自己有多聰明,但那是他頭一次希望自己不要如他們期待得那樣敏銳細心。
那份欣喜、那份溫柔,就和這份疼痛一樣,都不是他的,都不是為他而生的。
「……壽……」他看著仍舊埋在他胸口,罕見地啜泣著的男人。就連這些眼淚、這個緊到令他心頭髮怔的擁抱,也不是他的,男孩非常清楚。
他無法否認,他曾經在第一回看見男人喝醉時,曾想過把那一切都奪過來的念頭。替代品也無妨,他可以代替那個人,用這張相像的臉、這個存放著精守的身軀,給予男人一切他所能給予的。只要這個人的心臟能夠不再像那樣疼痛。
但男孩現在明白了,他什麼也奪不走,也不該奪走。
那分疼痛是如此地深切、如此細微而溫柔,是男人用這一生最珍貴的事物換來的。而之所以珍貴,正因為他只屬於一個人,只屬於那個永遠不會再睜開眼睛的男人。
他無法取代、也無法抹消那些疼痛,也捨不得。
所以他,只能陪著他一起疼。
秉燭夜話 211
所以他,只能陪著他一起疼。
男人仍舊摟住他的腰不肯放,他坐回竹床上,用已然成長成少年的臂膀,以同樣的方式回抱住男人潮溼的背脊,把臉埋進男人難得毫無防備的頸窩裡。
只奪走這一次,應該可以吧?
這是最後一次了。男孩從那時候便開始告訴自己,今天以後,他就是單純的小衍,而他是尚融,他的師父、他的代理父親、他的救命恩人……再不會有其他。
「尚融,我……」
***
「……師……老師!」
顒衍從遊覽車上驚醒。
他睜開眼來,眼前是秉燭那張清秀擔憂的小臉。他吃了一驚,忙從座位上跳起來,才發現遊覽車窗外不知何時天色已經暗了,時守莊就在外頭,而學生們早已三三兩兩地下車了,車上只剩下他和秉燭。
「抱歉,因為老師一直叫不醒……」秉燭解釋著。
顒衍用手扶住額頭,只覺腦子裡昏昏沉沉的,剛才的夢境隱隱約約還繚繞在腦海裡,但顒衍卻想不起來自己做了什麼夢。
「老師還好嗎……?」他又聽見秉燭問,「老師今天幾乎一整天都在睡……下車的時候精神也不太好,好像一直很累的樣子。」
顒衍晃了晃腦袋,他多少也覺得自己有點不對勁,要說因為睡眠不足,之前期末時挑燈夜戰改學生報告,晚上還被竟陵纏著需索無度,隔天都還可以精神羿羿地訓斥學生,他在就任歸如土地廟前刻意練出來的體力不是練假的。
他用手觸了下胸口。難道是因為淨蓮的緣故嗎?但久染說過,淨蓮在一般人體內至少可以開上兩個月的花,現在才不到兩週的時間,按理說應該還是盛開狀態才對。
他捏著那顆不再跳動的心臟,剛才夢境的內容隱隱約約還留在胸口上。顒衍搖搖晃晃地起身,想出去呼吸點新鮮空氣,好擺脫那種鬱結感。秉燭伸手想攙扶他,但指尖還沒碰到顒衍,顒衍便略縮了下,秉燭這一摸就撲了個空。
顒衍看秉燭也僵了一下,頓時兩個人都有點尷尬。
「老師最近……好像很怕我呢。」秉燭悠悠地開口。
顒衍有些心虛。他看秉燭沉吟了下,似乎下定什麼決心似的,走回顒衍身邊,竟是在隔壁的椅子上跪坐下來。
「我果然……讓老師覺得困擾了嗎?」他問顒衍。
顒衍顫了下,下意識地別過頭。秉燭正襟危坐,臉色認真,眼神裡看不到一絲玩笑的意味。
「我雖然說過喜歡老師,但並不想讓老師覺得為難。只要老師不願意,或是老師討厭我的話,我絕對不會勉強老師,也不會違背老師的意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