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需要的不是大夫。他需要的是血。
他推開齊雲,不只是因為齊雲要自作主張帶他去尋大夫,還因為他已經快忍不住了。
忍不住想撕開齊雲!
想將他熱乎乎的鮮血一飲而盡!
他踉蹌後退,眼簾半闔,生怕露出一點血紅之色。
口中那兩顆獠牙不斷想要伸出,又不斷被他生生剋制,卻已將近剋制不住。
“哥哥?”齊雲訝異地望向他。
他踉蹌後退一步,齊雲便緊張跟進一步。簡直咄咄逼人,寸步不讓。
“走!”齊幀出聲。嗓音格外粗糲沙啞。
“哥哥,你怎麼了?”齊雲擔憂而不解,伸手過來想要攙扶齊幀。
孰不知,在齊幀眼裡,這一伸伸過來的並非兩隻手。這一伸,伸過來的是考驗,是折磨。
是囚禁於牢籠的誘惑!
是束縛於肉體的鮮血!
齊幀痛不欲生。
僅存的理智讓他一聲大喝:“滾開!”
滾開吧,求求你,這世界真的很危險!
可惜齊雲並不領情。無知者無畏,他眼中沒有危險,只有危急。
齊幀的虛弱和危急。
他上前一步,緊緊抓住齊幀的手臂:“哥哥,我是雲兒啊!你別怕,我帶你下山去——噝!”
他只說了一半,就被迫停了。
因為齊幀一口咬在他的手腕上。
這是乾脆狠厲的一咬。
牙齒頃刻刺入肌膚,帶著迅疾利落的快感,帶著無堅不摧的鋒銳。
然而這又是半途而廢的一咬。
鮮血還未湧出,齊幀便猛地抬起頭來,將齊雲往遠處重重一推。
說推大抵不恰當,恰當的描述應該是摔。
——齊幀力氣大的出奇,將齊雲狠狠摔到遠處。
然後他拔腿往山下跑去。
倉皇跑去。
徒留齊雲在身後迭聲叫喚:“哥哥!”
齊幀踉踉蹌蹌,跌跌撞撞。眼前是一片血紅,體內是一片翻湧。
齊雲則翻身從地上爬起來,顧不得手腕疼痛,大步追齊幀而去。
齊幀聽得到他的喊聲,卻不敢停。
奔跑。
逆著風奔跑。
逆著慾望奔跑。
是,在這世上大多人都汲汲營營追著慾望與誘惑跑的時候,齊幀在竭力逆著它們奔跑。很傻缺。
可人生有時就需要這麼點傻缺。不傻缺,不成活。
齊雲很快便跟不上了。
腳踝傳來刺痛,胸口如壓大石。
下山的路本就陡峭,何況他急匆匆來不及看清楚,所以走得磕磕絆絆。
漸漸,他的聲音越來越遠,終於不再傳入齊幀耳中。
齊幀心頭鬆了下來。
這一鬆,便一瀉千里了。
慾望一洩千里。
好在,山林中最不缺的便是鳥獸。活的、熱的、帶血的。
一個人餓極了,什麼也不再挑。
黃昏,又是一個血色的黃昏。
……
夜來了。
夜色模糊,不知模糊了誰的夢。
齊老夫人沒有夢。她只有眼。一雙年老昏花的眼。
夜色模糊了她的眼。
她摟著懷中的孫兒齊雲,被淚水模糊了雙眼。
齊雲躺在她懷中昏迷不醒。
鎮上的大夫已經來了,又走了。上過了夾板,開過了藥方。囑託過了應囑託的一切。
老太太還是含恨凝眉,淚眼模糊。
她恨什麼?她恨龍盤山。
這座倒黴的山啊!為何就和雲兒這樣犯衝?不是讓他掉落陷阱,就是害他摔下山坡。
瞧這滿身傷,不知是從多高處摔下?不知滾出了幾丈遠?不知昏睡多久,才被那上山的採藥人發現?
未知使人想象。
想象使人恐懼。
老太太抱緊了齊雲,心頭髮誓:不能讓孫兒再踏進龍盤山一步!老二走了,她無論如何要替他護好這根獨苗兒……
……
夜來臨的時候齊幀在外遊蕩。
遊蕩,遊蕩。宿命的遊蕩。無盡的遊蕩。從黃昏到夜深,從山林到平原,從……一隻野兔到另一隻野兔……遊蕩。
遊蕩到沉寂。
體內飢渴的叫囂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