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來勁了,“這是二十一世紀,你能裝個電燈不?每次來你這兒我都覺得自己回到七十年前舊社會,舊社會還有電燈呢!”
“貧僧是苦行僧,倘若和其他人一樣,電燈電視、熱茶熱飯,那還算什麼苦行?”這道理和他講了不下百遍,他卻從來沒有聽得進去。
“你這是自己折騰自己!”他撥著火堆裡燒焦的幹樹枝,“何必呢,和其他僧人一樣住有屋頂有空調的禪房多好,這破屋子,漏雨又漏風,真不知道你晚上是怎麼睡的!”
“心中無雜念,自然睡得香。”
熱水燒開,他找不著水瓶,又是一陣埋怨,“你怎麼連個保溫瓶都沒有?水燒開了放哪兒?!”
“就放那兒吧,”我隨手指向屋中唯一一張桌子說。
“放那兒回頭又涼了!”他急得跳腳,我看著好笑,這人多年來一點沒變過。
“你這老東西,笑什麼!”
“我笑你沒腦子,還有,我老了你可也不年輕。”
“好歹我皮相上還是年輕的,你看看你,臉都和樹皮一樣了!”
“皮相不過是迷惑世人的東西罷了,到老了、死了,不過一副枯骨,要它作甚。”
我們正說著,淅淅瀝瀝的雨就落了下來,他趕忙撐傘替我擋雨,不大的油紙傘當然遮不下我們兩人,他緊緊摟著我的肩將我抱在懷裡,傘頂蓋過我,一滴雨都濺不到我的身上。
面前的篝火堆被漸大的雨勢撲滅,我聽著他有力而規律的心跳好像瞬間回到七十年前,那時候他年少氣盛,我亦風華正茂,只是恰逢亂世、身不由己。
“你知道麼,今晚我是來接你的,”他說。
“接我去地府嗎?”我問。
“嗯,你陽壽盡了。”
“也罷了,我都活這麼一把年紀了。”
他不再說話,只是摟著我的手收得更緊了,好像我會逃跑似的。枕著他的肩頭,耳朵裡是淅淅瀝瀝的雨聲,閉上眼睛我彷彿看見了那一年的上海灘,他是大名鼎鼎的租界局局長,我只是梨園裡一個賣唱的戲子……
初次相識是在一次包場上,市長大壽包了我們戲園子擺壽宴,市長素喜武戲而我唱的是青衣,本是沒有我什麼事兒的,但那天市長夫人偏點了一出《牡丹亭》,而後想來也許那就叫命運吧。
一曲唱罷,我在後臺卸妝,偏有不速之客不顧規矩闖了進來,照梨園行當裡的規矩,青衣、花旦的化妝間是不能進外人的。
那人捧著一束白百合說是送給方才唱《牡丹亭》的那位角兒,而我那時早就卸好了妝換上長衫馬褂站在他面前,他四下張望找著他想要找的人卻不知近在眼前。待我告訴他真相,他目瞪口呆、久久不能回神,那模樣我一生都未曾忘記過。
我原本以為這層紙捅破了他就不會再來,因為在臺上無論我演得多像一個溫婉多情的女人,在臺下幕後我仍舊是個實實在在的男人。
然而事情卻出乎我的意料。
每每登臺,我必然能在二樓正對面的閣樓上瞧見他閉眼聽戲的身影,臺後也總能收到一籃花童送來的白百合,他從未正式露面卻始終在我的生活中徘徊未曾離去。
第二次相遇,是在他姊姊的婚宴上,他姊姊與姊夫是在我們戲園子裡聽戲相識的票友,請我們去唱戲算是做個紀念。我那時才知,他父親是當時民國政府的副總理。
戲院老闆知道我和他的那麼點交情,反覆囑咐我莫要和他多有瓜葛,他縱是再喜歡我,我們之間也不可能有結果,切莫說我們都是男人,就算我是女人,他們雲家的高枝兒又豈是我一屆戲子可以攀得上的。
唱完戲,他姊姊留我們用宴,特地留了一桌子好酒好菜犒勞我們,但有心人都看得出,我們這桌上不了檯面的人被安排在了最角落的位置,緊靠著下人們那一桌。
只是早就習慣了這樣的場面,也沒有多少介意,照樣該吃的吃,該喝的喝。從邊上下人們的議論裡也聽來了一點訊息,原來雲家來頭不小,那姑爺家卻也不是吃素的,竟是全國最大的織造商之子。
老闆說,一官一商,有權有錢,人家這才叫登對。意思無非是在暗示我,你一個小小的青衣,就算對雲家少爺動了心也是沒結果的事兒。這些不用他說我也是知道的。
用過了午膳該回去的時候,我卻被一個小丫鬟給叫住,說是少爺有請。我有拒絕之意,但又不能就這麼推辭了去,畢竟戲班子還仰仗著他們這些官爺。
和戲班子的其他人簡單交代幾句,我便隨丫鬟去了,其實我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