縮回到那個怯懦而又迷茫的少年時代,他遲疑著,一步一步地走到病床邊上。
蘇輕想起來,這是他見他媽最後一面——
女人抬起枯瘦的手,蘇輕立刻彎下腰,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臉上。她露出一個溫柔又吃力的笑容:“好好吃飯,長大個子,像你爸爸一樣……”
這就是她的遺言了。
蘇輕哭了起來,那哭聲卻彷彿從別人嘴裡傾吐出來,充斥著四面八方,擠在他的腦子裡,他的整個意識世界都回響著那此起彼伏的痛哭,越來越尖利,越來越響亮,颳著他的腦子和身體,像是一陣無法抗拒的龍捲風,蘇輕覺得,意識裡那個少年時代的自己,就要被這風給撕裂了。
那一瞬間,他心裡忽然冒出一個奇怪的聲音,對他說:“不要迷惑。”
不要迷惑……什麼?
不要迷惑於那些聲音,那些情緒,那是別人的,你挺不過去,就會被它們同化,會變成一個廢人。
“好好吃飯,長大個子,像你爸爸一樣……”
“沒事,沒媽了,爸疼你。”
“你給我滾!給我滾!我沒你這個兒子,我姓蘇的不敢高攀,從今天起,你他媽的愛管誰叫爸管誰叫爸,認個狗爹都行,我蘇承德沒你這個兒子!”
“蘇輕,我們分手吧——”
“蘇輕,不要迷惑。”
“蘇輕……”
“蘇輕……”
蘇輕拼命地蜷縮起自己的身體,捂住耳朵,然而那哭聲依然跗骨之蛆一般地揮之不去,他在心裡嘶聲大喊起來:“操你奶奶陳林!去你媽的藍印!你們會下十八層地獄的!不得好死!我不要想了……不要想了……求你……不要了……”
陳林意識到事情過頭了的時候,那小箱子裡指示器的錶針已經偏到了一個臨界值,劇烈地擺動起來,蘇輕整個人跪在地上,渾身抽搐,一雙眼睛睜得大大的,眼神空洞,手指死死地插進胸口,要不是衣服穿得厚實,陳林幾乎懷疑他要把自己的心臟給掏出來。
陳林愣了一下,他以前帶灰印出來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情況,一般來說二型灰印作為“悲傷型”,並不像“憤怒型”和“快樂型”反應那麼劇烈,一般人會痴痴傻傻的,很少會出現暴力乃至於自殘的舉動。
陳林立刻切斷了自己和蘇輕的聯絡,扣住蘇輕的手,把他整個人按住。
蘇輕顯然是無意識地掙扎起來,人瘋的時候總要比正常情況下的力氣大得多,陳林險些被他甩脫了手,陳林忽然有些荒謬地想,這可別是公司裡的那票飯桶搞錯了型號吧?這小子到底是不是二型的?
他沒辦法,只得掏出磁力項圈的開關,輕輕地刺激了對方一下,蘇輕一個踉蹌跌進他懷裡,似乎清醒了一點,總算老實了下來。
他茫然地不知道看向什麼地方,長而濃密的睫毛被眼淚打溼,一張臉上浮現出精細又脆弱的美來,陳林心裡忽然就軟了,席地而坐,小心地將蘇輕摟在懷裡,試探性地在他後背上拍了拍。
蘇輕的頭慢慢地低下去,像是整個人都筋疲力盡了一樣,含含糊糊地說了三個字,他說:“對不起。”
陳林懷疑自己沒聽清楚,低下頭,把耳朵湊近他的嘴邊,聽著這好看得彷彿藝術品的青年一遍又一遍地、不知對誰重複著一句遲來的道歉,嘆了口氣,臉上露出罕見的柔和表情,像哄孩子似的輕輕地說:“沒事了,好了,結束了。”
蘇輕的聲音漸漸低下去了,陳林覺得他蜷縮在自己懷裡,就快要睡著了,然後就在這時,蘇輕清醒過來,動了動,努力抬起頭來。
陳林以為他要表達什麼,用手指小心地托起他的下巴,問:“怎麼?”
就聽見蘇輕口齒清楚地說了一句:“陳林,操你大爺。”
然後頭一低,徹底暈過去了。
陳林一愣,可心裡竟然沒有生氣的感覺,反而有些高興起來,他想這小子還真是有精神哪,然後竟忍不住無聲地笑了起來,一直微微凝在一起的雙眉展開——因為別人在覬覦他的大爺。
陳林心情平靜地坐在樓頂上,視野寬闊,懷裡很充實,不知何處而來的微風輕輕地拂過他的鬢髮,周圍是散亂的儀器,他於是自娛自樂地犯起賤來。
而這個鏡頭,正好被一個人捕捉到。
正緊張工作的歸零隊裡,一個帶著誇張的寬邊眼鏡的年輕男人回過頭,神色有些激動:“胡隊,這個地點已經被鎖定了,裡面這個人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就是你上回追查的那個失蹤的。”
胡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