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部分(3 / 4)

小說:林語堂自傳 作者:卡車

竹樹,竹葉飄飄打在船篷上。我躺在船上,蓋著一條毯子,竹葉搖曳,只離我頭上五六尺。那船家經過一天的勞苦,在那涼夜之中坐在船尾放心休息,口銜煙管,吞吐自如。其時沉沉夜色,遠景晦冥,隱若可辨,宛是一幅絕美絕妙的圖畫。對岸船上高懸紙燈,水上燈光,掩映可見,而喧鬧人聲亦一一可聞。時則有人吹起簫來,簫聲隨著水上的微波乘風送至,如怨如訴,悲涼欲絕,但奇怪得很,卻令人神寧意恬。我的船家,正在津津有味的講慈禧太后幼年的故事,此情此景,樂何如之!美何如之!那時,我願以攝影快鏡拍照永留記憶中,我對自己說:“我在這一幅天然圖畫之中,年方十二三歲,對著如此美景,如此良夜;將來在年長之時回憶此時,豈不充滿美感麼?”

尚有一個永不能忘的印象,便是在廈門尋源書院(教會辦的中學)最後的一夕。是日早晨舉行畢業式,其時美國領事安立德(Julean Arnold)到院演說。那是我在該書院最後的一天了。我在臥室窗門上坐著,憑眺運動場。翌晨,學校休業,而我們均須散去各自回家了。我靜心沉思,自知那是我在該書院四年生活之完結日;我坐在那裡靜心冥想足有半點鐘工夫,故意留此印象在腦中以為將來的記憶。

我父親是一個牧師,是第二代的基督徒。我不能詳敘我的童時生活,但是那時的生活是極為快樂的。那是稍為超出尋常的,因為我們在弟兄中也不準吵嘴。後來,我要盡力脫去那一副常掛在臉上的笑容,以去其痴形傻氣。我們家裡有一眼井,屋後有一個菜園,每天早晨八時,父親必搖鈴召集兒女們於此,各人派定古詩誦讀,父親自為教師。不像富家的孩子,我們各人都分配一份家庭工作。我兩位姐姐都要造飯和洗衣,弟兄們則要掃地和清除房屋。每日下午,當姐姐們由屋後空地拿進來洗淨的衣服分放在各箱子時,我們便出去從井中汲水,傾在一小溝而流到菜園小地中,藉以灌溉菜蔬。否則我們孩子們便走到禾田中或河岸,遠望日落奇景,而互講神鬼故事。那裡有一起一伏的山陵四面環繞,故其地名為“東湖”,山陵皆岸也。我常常幻想一個人怎能夠走出此四面皆山的深谷中呢。北部的山巔上當中裂開,傳說有一仙人曾踏過此山,而其大趾卻誤插在石上裂痕,因此之故,那北部的山常在我幻想中。

第二章 鄉村的基督教

我已說過,我父親是一個基督教的牧師,但是一個迥非尋常的。他最好的德性乃是他極愛他的教友。他之所以愛眾人並不是以此為對上帝應盡之責,他只是真心真情的愛他們,因為他自己也是由窮家出身的。我在這簡略的自傳之中也不肯不說出這句話,因為我以為是十分重要的。有些生長於都市而自號為普羅作家者嘗批評我,說我不懂得平民的生活,只因在我的文章裡面常說及江上清風與山間明月之故,不禁令我發笑;在他們看來,好像清風明月乃是資本家有閒階級的專利品。可是先祖母原是一個農家婦,膂力甚強,嘗以一枝竹竿擊敗十餘男子漢,而將他們驅出村外。我父親呢,他在童時曾做過賣糖餌的小販,曾到牢獄中賣米,又曾賣過竹筍。他深曉得肩挑重擔的滋味,他常常告訴我們這些故事,尤其是受傭於一個沒有慈悲心的僱主之下的經驗,好作我們後生小子務須行善的教訓。因這緣故,他對於窮人常表同情。甚至在年老之時,他有一次路見不平要同一個抽稅的人幾乎打起來。因為有一老頭兒費了三天工夫到山斬了一擔柴,足足跑了廿里路,而到墟場只要賣二百文銅錢,而那抽稅者竟要勒索他一百廿文。我母親也是一個最簡樸不過的婦人,她雖然因是牧師的妻子而在村裡有很高的地位。可是她絕不曉得擺架子是甚麼一回事的。她常常同農人和樵夫們極開心的談話。這也是我父親的習慣。他兩口子常常邀請他們到家裡喝茶,或吃中飯,我們相處都是根據極為友善的和完全平等的原則。

在內地農村裡當牧師,無異是群羊的牧人,其工作甚饒意義。我父親不僅是講壇上的宣教者,而且是村民爭執中的排難解紛者,民刑訟事中的律師,和村民家庭生活中大小事務之幫閒的人。他常常不斷的為人做媒;他最喜歡做的事就是令鰥夫寡婦成婚,如果不是在本村禮拜堂中,就是遠在百里外的教堂中。在禮拜堂的教友心中,他很神秘的施行佛教僧人的作用。據村民陋習,凡有失足掉下野外毛廁裡的,必須請一僧人為其換套新衣服,改換一條新的紅繩為其打辮子,又由僧人給他一碗湯麵吃,如此可以逢凶化吉。有一天,我們教會里有一個小童掉在毛廁裡,因為我父親要取僧人的地位而代之,所以他便要替他打紅繩辮子,而我母親又給他做了一碗湯麵。我不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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