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的話語,或是家常的打算,或是些田裡莊稼,來回翻動的箔墜兒伴和著,微明的天光下,沙沙的雨聲中,門板上稿薦一寸一寸懸垂下來,簡單、安適而恬靜。
枸杞
枸杞其實就是甜菜芽。春天到來的時候,風吹著生長在荒僻溝坡或是老墳園裡的甜菜芽,一天一天把叢叢灰白帶刺的枝條吹軟,這些扎人的傢伙伸個懶腰從冬眠中醒來,不住用帶刺兒的舌頭沙沙舔著陽光。雨腳掃過,掛在枝條上的水珠兒顫顫悠悠就變成了小不點兒的枝芽。那些小不點兒抽出一拃多長,掐下來焯焯,拌蒜汁兒就黑饃,吃起來青氣黏牙有股兒甜味兒,於是,“甜菜芽”就成了它人人叫得響的小名兒。
枸杞還有個更好聽的名字叫“紅秦椒”。一蓬甜菜芽懸掛在高高的河岸上,不分晝夜憋足勁兒吮吸著天光水色,開出成串的紫花兒。秋天的時候,這些紫花就變成了尖尖頭兒的“紅秦椒”。
長長的暑假結束了,新學年開始了。開啟新發的語文、算術,一股抓撓人的墨香從鼻孔直拱到嗓子眼兒裡。自習的時候,孩子們搖頭晃腦大聲讀課文:
“夏天——過去了,夏天——過去了,可是我還十分想念……”
要不了幾天,新課文中的字就被染出紅黃藍綠各不同的顏色。要是有十二色蠟筆就好了,可班裡大多數同學都生在吃鹽也要一粒一粒數的人家,三分錢一根的鉛筆都不敢磨尖,怕浪費,誰家大人也沒閒錢買這在他們看來毫無用處的東西。不過這不要緊,孩子們有孩子們的辦法。一放學,大家就在野地裡四散開來,到處跑著尋找“紅秦椒”。摘來的“紅秦椒”也不全是長熟變紅的,還有青的、半青不紅的。拿起一顆,對準一行字,一邊擠一邊抹,紅的抹出來是橘紅色,青的是蘋果綠,半青不紅的那些,會是淡淡的青、淺淺的黃。
入夜的廣場上,我被大酒店狂紅浪紫的霓虹招牌逼到假山下的角落裡,鴕鳥一樣深深埋頭在燈光直射不到的地方,彎著兩隻手掌,為自己圈出一塊小得可憐的幽暗。結滿“紅秦椒”的甜菜芽在幽暗裡顯現,慢慢地清晰,帶青氣的甜味兒來到我的舌尖上,瞬間滋潤了一隻鴕鳥的老心靈。
絲瓜
大年初二,所有的人都出門走了,我一個人坐在陽臺上,和大片的陽光,和吹著口哨的風一起,等待絲瓜到來。半個多月了,那一籬絲瓜,時不時舉起嫩綠的小腿兒,踢打我記憶的門窗,不幸的是,差不多每一次都被人和事和一些聲音阻斷了。
其實也沒什麼,幾棵普通的絲瓜,種在房前下坡處那個狹長的菜園邊兒上。柵菜園的高粱稈兒被雨水淋朽了,父親就用槐樹枝子修補。槐枝子有刺,打從那些黑得起絨發亮帶白色花邊兒的絲瓜籽兒下地,我就開始擔心,擔心絲瓜秧會被刺扎傷。閒著沒事兒就去掰那些刺,手被紮了不知多少下,有的流血,有的不流血,槐刺斷在裡面了。
絲瓜秧兒從土裡拱出來,就探出卷鬚兒往籬笆上爬。絲瓜蔓遠沒有南瓜、冬瓜的粗壯,但它們不願意呆在地上,哪怕有刺,也守定了籬笆上的清爽,絕不胡攀亂爬。絲瓜秧爬滿半個籬笆的時候,天將熱未熱,我常常坐在籬笆旁,做作業,看小人書,要麼什麼也不幹,只是看著那些半透明帶毛邊兒的絲瓜葉,無限歡暢地朝向藍天;或是和金黃色的絲瓜花一起,聽明晃晃的陽光敲銅鑼,聽大片的風簌簌跑過……
媽媽小時候經歷過的事情(24)
陽臺上的我,被冥想託舉著,在光陰的洪流中潛溯。駁落,剔除,一點一點甦醒,一寸一寸迴歸,艱難地掙扎著,一次次被自己弄傷,疼痛得喘不過氣來。是誰在岸上捻鬚微笑?又是誰遠遠地伸出了援手?何人的詩行為我新植了綠色卷鬚兒,又是何人用鄙視的剃刀,重手割斷了纏繞經年的牽絆?我終於觸控到了那片菜園,觸控到了松爽乾淨的泥土,與絲瓜合而為一。綠色的藤蔓披覆,在光陰的風中,在星空與河流之間、之中、之上……
人說絲瓜養腦,書上說絲瓜絡去風溼,通經絡,能擦淨餐具和所有的器皿。只後面這一種功效,對於我,已經夠了。
黃瓜
每次拿起頂著花兒的黃瓜一掰兩半,咔嚓咬一口,味道自舌尖衝向鼻腔,清凌凌讓人面板一緊,綠濛濛的春意瀰漫開來,薄如蟬翼,清潔如月光……只可惜這美妙的感覺轉瞬即逝,只剩下都市生活一樣的索然。
我最早吃過的黃瓜是露地種的,種瓜的小夥子叫十二妮兒,是個菜把式,十幾畦黃瓜在他的園子裡只佔個地角兒。那片菜園是塊靠河岸的臺地,地裡有棵三摟摟不住的老柳樹,樹下有一眼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