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個女孩子,叫吳瓊花,她是鄉下頂職進來的,小我一歲,工齡卻長我兩年。在幾個相貌平庸的女孩中她算是稍稍能看那麼兩眼的女孩。我開始考慮她了。從前,她是不怎麼把我放在眼裡的,我以為那是一個階級對另一個階級的痛恨的表現,哪知我心裡剛剛有了這麼一個小九九,她就迅速地靠了上來,就好像一隻客輪,看到了碼頭,恨不得立刻泊岸似的。這倒把我嚇了一跳,原來這種階級的觀念只是我的一種想當然,是還沒有完全擺脫過去政治掛帥時代對我的影響的一種罪惡的思想觀念,其實哪有什麼階級的區別,那全是騙人的鬼話,她先前對我的漠然無非是因為不覺得跟我有什麼可能,一旦發現未必如此,她就興奮得有些亂了方寸。
我後來細心觀察,她的五官還算標緻,只臉上一些標誌著正在健康發育的數不清的青春痘嚴重損害了她的容貌。出一個美人確實太難了,僅僅一個地方符合審美的標準絕對不夠,必須所有方面都達標,才能出類拔萃。我不禁再次感嘆自己的命運,碰上這麼一朵可以順手採摘的鮮花,卻又發現它好像花期已過了似的,令人興味索然。想閉著眼睛摘了算了,實在有些不甘心,可放棄呢,又不甘寂寞,真想讓感情和肉體都同時得到一點慰藉,熬過這段度日如年的日子。這種進退兩難的心情,使我就像一片飄落的綠葉,輕輕地落在這朵花的枝叉上,既不屬於這枝花,表面似乎又跟它合在一起,我的算盤是這樣的:拖拖再說,如果可能,就在花枝上做長久的打算,如果實在不適應,那也只需要一陣微風,就可以飄走。
這個時候,有娘們也上來攛掇我。每個地方,都有這種好做媒婆的娘們,她們有時很有用,確實能締造一對美滿姻緣,有時卻好心辦壞事,給人制造麻煩。以我的命運,想碰上前一種情況是不可能的,只能是後者。她們的攛掇叫我非常為難,因為我還沒有拿定主意,不便說同意或是不同意。她們就拚命做我的工作,要我多注意注意吳瓊花的屁股。
“那是多好的一張屁股啊!典型的寬股肥臀,顯然口子也大,擠出來的東西準是胖大小子。你家祖宗積德,在只准生一個的時代都不絕後。再有,吳瓊花性情溫順。如今女孩大多水性揚花,稍不如意就給你戴綠帽子,討了她,她準給你緊閉門戶,一輩子你都不用擔心老婆失竊。”
不可否認,這些沒有文化的娘們因為做慣了媒婆,這方面的口才非常出色,簡直可謂三寸不爛之舌。我左支右擋,硬是沒招架住,讓她們說得垂頭不語。
要把一種搖擺不定的想法付諸行動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我有過很多次這樣的體會,也積累了不少應對之法,可臨了我發現自己竟還是跟一個毫無經驗的人似的,完全進入了一種優柔寡斷的狀態。我真的就跟花枝上的那片落葉一樣,既不想委屈自己,也不想解放自己,最後還是決定往下拖。
我不知道,究竟是自己有意模糊了這個事實,還是真的因為深沉的矛盾心理使自己的判斷力大為下降了,我說不清楚到底是誰將我們之間的這場感情遊戲拉開帷幕的。偶爾,四隻眼睛會不經意地那麼對視一下,在我這方面,傳遞的是一種枯澀的情義,收回的是一種既彆扭又可笑的感覺。至於她那方面傳遞的是什麼呢,我就看不太明白了。就我們各自的條件而言,我自認為她傳遞的應該是託付終身之意,頂多帶點朦朧的味道而已,可實際上細細咀嚼,我好像又不敢確認。我甚至覺得她的目光比我的目光還要散淡,像打魚撒出去的一張大網,並不專門針對哪條魚,只要能網住魚就行。她的這樣一種純託付式的態度,叫我原本就難以體會到快樂的心就愈發品出了幾分枯澀,真想立刻中止這場荒唐的遊戲。但我立刻就把自己說服了,其實這是好現象,她不太當回事,就意味著這只是一種規矩並不那麼完整的遊戲,約束較少,進出自由。再說我的態度是這樣散淡,也根本沒資格要求別人態度嚴謹。不管是玩感情還是玩遊戲,公平是必須首先懂得的道理。
我們之間開始出現一種氣團,一種柔柔的,輕輕的,看不見摸不著的,即使真的細心去感覺它也好像感覺不到,只是當兩人接近的時候,朦朦朧朧覺出來的,似有若無的那麼一種氣,將我們罩住了。我敢說那絕對不是吸引力,但我又沒辦法給它準確定性。我很快就發現了這種氣團的特點,那就是非常容易讓人喪失警惕性,兩人不知不覺地經常湊在一起說話。
有一天,我正在磨刀。她忽然把刀子遞了過來,要我給磨一磨。我微微一笑,問她:“人要不要也磨一磨?我看人更應該磨一下,不然會生鏽的。”
她立刻叫喚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