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海城臉色蒼白地走到冷玄身前三尺處,看著冷玄青紫微腫的下頜。
冷玄也扭過頭,一言不發,黑眸卻深深凝視,讓雷海城有種心臟被扎刺的錯覺。
“為什麼?”一切來得那麼突兀震撼,雷海城怎麼也無法理解。“為什麼會喜歡我?”
冷玄嘴唇微揚,像在笑,卻又像為了要掩飾什麼才刻意扯出個看似平淡的表情。“我若說得清為什麼,也就不會放任自己踏出這一步。可我知道無論做什麼,都不可能讓時光回到過去。你我之間……註定沒有結果。”
他緩慢地闔上雙眼,任月色灑遍慘淡容光,“雷海城,如果不是你逼我,到死,我都不會說出來。”
仰高脖子,輕緩悠長地撥出口氣,也彷彿把積壓在內心的苦惱彷徨都隨著呼吸拋了出去──
為什麼會喜歡?這答案他自己也想知道,明明是一心要取他性命的心腹大患,在那個不堪的夜晚,無情地撕裂了他的身體,也將他身為帝王和男人的尊嚴徹底踐踏到腳底。
他承受著雷海城的洩憤報復,心裡不止一次發誓脫困後,一定要殺了雷海城。然而想到自己之前施加在雷海城身上更卑劣百倍的折辱,他沒有立場去憎恨。
那個帶給他極度羞辱和疼痛的人,就是他從前的影子。
雷海城心底所有的憎惡、所有的怨怒,他都懂。即使被雷海城碎屍萬段,他也無話可說。
可他沒想到,雷海城居然還會背著他逃避風陵將士的追殺。
懸身半山腰的那一瞬,無天、無地,他眼裡,只有雷海城的存在。
從出生到坐上皇帝寶座,從來都是他一個人面對宮闈裡的無邊黑暗,為自己拼出條生路。再哀傷絕望,也沒有人可倚靠。
那有著甜甜笑容的侍女可人,曾經闖進了他空白的世界,讓他在無窮孤寂中動了心,決意呵護她一輩子,結果她卻用一次又一次的背叛將他的心踩得粉碎。
親手殺死可人的那夜,他也埋葬掉了自己的心。愛情對於他,變成了最奢侈無用的累贅。
踏著鮮血和屍骨鋪就的皇者之路,登上高處不勝寒的權力巔峰,冷眼俯視腳下大地蒼生,他卻只覺自己比任何人都孤獨,離所有人的距離也越來越遙遠。
但此刻,他和雷海城相距如此之近。雷海城用肩膀,在蒼茫天地間為他撐開一片安身立命之所。
心,也就只在剎那微動,在他警覺前,某些東西已悄無聲息地滋長……
他明知雷海城救他不過為了將復仇的遊戲玩得更久,可是塵封的心扉一經開啟,便無法再輕易關闔。
發現自己那顆以為早對情感麻木的心竟會隨著雷海城的喜怒哀樂而動時,他知道,自己的末日到了。
喜歡上一個永遠不可能回應他的人,如同自尋死路。
這個認知,就像根尖銳的毒刺,扎進他心臟最脆弱的地方,日漸深刺……
冷玄仰天長喟,耳邊除了他自己的嘆息,僅聞夏蟲呢喃。
他睜眼,月如銀鉤,湖似明鏡,一切均沒有改變,惟獨不見雷海城蹤影。
就在冷玄閉目冥思的時候,雷海城悄然離開了湖畔。
什麼行囊都沒拿,身上溼衣也沒回房換,就這樣出了十方城的守將府。因為他半刻也無法再待在湖邊,去面對冷玄。
他不是初涉人世未識情滋味的少年,他看得懂冷玄受傷的神情。當一切不願去深究的東西都被捅破,他唯一能做的,只有走,遠離那個不該與之有任何交集的男人。
冷壽帶著兵士剛在十方城內巡視了一圈回府,在大門口撞到雷海城,見他衣服頭髮都溼淋淋的,吃了一驚。“雷海城,你這是要去哪裡?”
“出去走走。”雷海城頭也不回往前走。
他臉色白得異常,面無表情。冷壽雖然擔心他的傷勢,也不敢貿然阻攔,叫隨行兵士讓出匹馬。“你腿上有傷,騎馬方便些。”
雷海城沒有拒絕,朝冷壽點了點頭表謝意,上馬,慢慢馳去城門。
守城將士見是雷海城,只道他要出城打探敵情,都恭恭敬敬地向他行禮,開啟了沈甸甸的城門。
深夜墨藍,雷海城一人單騎奔行月光下。
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去哪裡,只牽著韁繩,任坐騎隨意馳騁。
只要遠遠地離開十方城就好……
儘管已是初夏,邊塞夜風依然寒冷強勁。溼透的衣服被大風吹過,像冰片貼在了身上。他手腳卻開始發熱,腦門更昏沈沈的,隱隱漲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