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聲開始零零落落的,後來逐漸密集起來,聲音也很響,嚇跑了不少春來早歸的鳥雀。十六轉過頭來揉揉眼睛,說:“我不是在做夢吧?”
一語出口,它又呆了。
它能說話了。
好像是有什麼魔咒突然被解開,又像是哪個仙人興之所至點化了整座山,那一天烏衣山上所有的石人石虎石馬石猴子都活了,並且除了十六之外,都齊齊地圍成一個半圓。
之所以除了十六……是因為它是那個被圍觀的物件。
察覺到自己的動作並不怎麼好看,十六訕訕地把爪放下,又訕訕地往旁邊挪了幾步。那裡有一叢格外茂盛的青草,如果自己能走得更熟練些,這會兒估計已經成功地藏在裡面了。
直到四個蹄子都陷在泥裡之前,它的想法還很樂觀。
淺淺的一汪水窪在陽光的照射下如同閃爍的銀子,卻因為十六的踏入被攪得分外渾濁,石頭做的小獸能看見幾只瘦弱的蜻蜓驚恐地從眼前飛起,在視野中越來越小,而自己也越陷越深。
石頭嘛,畢竟很沉很沉。
汙泥沒到下巴的時候,它忽然有些遺憾,頭頂上的裂縫裡還長著一株小草,開春本來是能活的,這下可惜了……這樣想著,泥漸漸到了嘴邊。
陳年淤泥的味道又腥又臭,並不好聞,所幸十六並沒有被雕刻成張嘴的形象,這會兒也很習慣地閉著嘴。也因為這個,在它被抱出來的時候,可以清晰地發出一個驚訝的短音。
“臭死了,”趴在十六身邊的石虎皺著鼻子,一臉忍受的表情,“如果是我,最多拎著耳朵把你丟出來……啊,我忘了你沒有耳朵。”
十六搖搖光溜溜的腦袋,想起自己的耳朵早就被風雨侵蝕掉了。
是因為自己沒有耳朵,所以那個人才把自己抱出來麼?
身上的腥臭味即使在洗過三遍之後依然氤氳不去,它低頭嗅嗅自己,也像石虎一樣皺起了鼻子。
真的很臭啊……
可是那個人好像一點都不怕,兩隻很長很好看的手臂一伸就把自己抱了出來,衣袖長長的在風裡飄來蕩去,有那麼一瞬還輕柔地拂在了自己的臉上。
他的衣角不沉也不厚重,竟是說不出的生動和飄逸。
“你是誰?”從泥潭裡出來的十六把自己洗乾淨,又跌跌撞撞地跑到石人面前。
但回答它的只有鳥語蟲鳴,面前的人竟似又化作了一塊無知無覺的石頭,一動不動,不發一言。
十六問了很多遍,最後累了,在他腳邊趴了下來。
直到月亮一點點爬上來的時候,一個溫溫涼涼的嗓音才像月光一樣緩緩流淌進耳朵,那個聲音說:“……我是你的鄰居。”
十六睜開了眼睛。
它不滿意這個答案,卻在聽到他說話的一刻,再也不需要答案。
有著一雙好看大眼睛的小神獸抬起頭來,臉上滿是純粹的歡喜。
它說:“真的是你。”
三、初春的紅色花朵
那一段時間,烏衣山上著實大大地熱鬧了一番。
雖然這些石頭們一個個少說都有幾百歲了,但如此能跑能跳能鬥嘴還是頭一遭,一時間興奮過頭也是正常的。只是那一年從暖和地方回來的鳥雀們不免感嘆,縱使自己今年能生個十窩八窩,恐怕也吵不過它們了。
在每日從早到晚的聊天八卦花痴掐架中,十六漸漸和大家混得熟了。
它知道了很多以前不知道的事。
比如石像們雖然久經風霜損毀甚多,但依然可以看出它們的排布是有講究的,人對人獸對獸站得很規矩,只除了了十六和它對面的石人。
比如兩兩相對的石像們當中被青草淹沒的地方十分平整,間有碎石,依稀是條筆直的石道。石碑碎成粉末只剩碑座還背在身上的贔屓說這可能是個陵墓,卻不知所葬何人。
再比如……這所有的石人中,哪一個最好看。
但不管它們怎麼討論,被評價為最好看的那一個始終都在沉默。
沉默到大家都以為,他根本沒有醒來。
只有十六知道,他一直是清醒的。有時候它能看見他的一角衣袂微微飄拂,有時候又看見他的臉微微側向有月光的一邊,臉上的線條因為明暗交替,越發生動起來。
十六心裡那點小小的失落漸漸淡了。
本來以為他在敷衍自己,現在看來,自己竟是唯一聽過他說話的那一個。這什麼都不能代表的事實竟讓它心裡有說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