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而門內,南昭的妻子看到丈夫的遺物,抱著三個孩子痛哭——那三個孩子……最大的也不過十歲吧?最小的還不懂事,不明白“死亡”的意義,只是睜著眼睛看著母親和哥哥悲痛的表情,咿咿喔喔地表示肚子餓了。
在帝國那樣嚴酷的門閥制度之下,講究家世和出身勝於一切,南昭本來就是出身於鐵城的平民之中,毫無背景可言,全靠自身奮鬥爬到鎮野軍團的少將地位,而不及調職回帝都,卻死於壯年之時。他這一死、餘下三個年幼的孩子必將面臨著更苛酷的人生奮鬥之路。
三個孩子中,有幾個可以出頭呢?
又有幾個,會如他童年之時那樣、被永遠的埋葬在這荒漠的黑暗裡?
他走在路上,砂風掠過他的髮際。
天地間終於又只剩了他一個人。雲煥忽然間悲從中來,忍不住卻是放聲大笑起來。
空寂城上守夜計程車兵驚懼地看著這個帝都來的少將,不明白這個日前剛提兵踏平蘇薩哈魯、立下大功的天之驕子為何如此失態,紛紛猜測大約是少將此行順利、因此內心喜悅。看到雲煥擺手命令開城,一排士兵連忙跑上去挪開了沉重的門閂。
巨大的城門緩緩洞開,那位破軍少將、就這樣仰天大笑出城而去。
他回到了那片石頭曠野中,長久的凝望那一座被玄武岩嚴密封起的古墓。古墓已經完全看不見了,巨大的石條將它封閉得猶如一座堡壘。雲煥遠遠站在那裡看著,彷彿看著的是自己的內心。恍惚間竟有某種恐懼,讓他不敢走近一步。
“師傅……弟子來看您了。”他將如意珠握在手心,俯身放下了一個籃子,籃子裡放的是師傅生前最喜愛的桃子。單膝跪地、他低聲喃喃稟告:“我明天就回帝都去了。”
想要轉身離去,然而卻挪不開腳步。儘管內心是如何地厭惡著這樣軟弱和拖沓的感覺、然而有一種更強大的力量、讓滄流少將根本無法離去。這一個月的荒漠生活如一夢,一個充滿了背叛、陰暗、血腥的噩夢。他就要回去了……回到那個有著鐵一般秩序的帝都,重新迴歸於力量的規則之下,繼續攀向權力頂峰。
然而……就算到了那個頂點,他又能得到什麼?能得回在這座古墓裡所失去的麼?
可已經掛在絕壁上了,如果不繼續攀登,一鬆手那便只有死。
連著全家族、一起墮入萬丈深淵,粉身碎骨。
雲煥握緊了雙拳,用力抵在地上,只覺肩背微微發抖——多麼想回到那個時候……十二三歲的少年時候。還被流放在屬國,也尚未捲入帝都的政局,他只是個普通冰族少年,和牧民的孩子們嬉鬧鬥毆,習武練劍,陪伴著古墓中輪椅上的寥落白衣。
師傅她或許不曾知道吧?連他自己都不曾發覺:所謂的“快樂、矯健和自由”……師傅對他期許的三件事,細細想來、居然只是存在於遙遠的過去那一瞬。如同雪白的曇花,在他的生命中一現即逝。
有時候他惡意地想:雲煥,你究竟算是個什麼東西?!……陰梟反覆、自私自利、不擇手段,心懷叵測。即使師傅在世的時候,他也不曾毫無保留地信賴她——因為她終究是空桑人的劍聖,而他卻是滄流帝國的少將。他從師傅那裡得到了力量、借用著力量,卻依然包藏著私心,計算著那個自己最敬愛的人、使用了種種伎倆和手段。
經歷了噩夢般冷酷的童年、交織著權欲和陰謀的鐵血青年時代,帝都歸來的少將有著自己一套陰暗冷酷的處世方法——這彷彿是種在他骨髓裡的毒,隨著心臟一起跳動到最後一刻。
他或許天生就是這種人……然而,即使這樣的人,心裡也不會沒有絲毫渴慕和希求。
一直到師傅死去的一剎,心裡無法擺脫的猜忌和提防,才如大堤崩潰一般的瓦解——他終於可以放任自己失聲痛哭或狂笑,去全心全意的相信一個人,懷念她、景仰她、眷戀她,而不必再去保留什麼私心和猜忌。死亡撤銷了最後一絲防備,於是,那個淡然的影子被無限的放大,在他記憶中冉冉升起,作為一個虛幻的象徵而存在——那個玉座上的冰冷石像,便成了他終身的仰望和救贖。
或許,這反而是更好的事情。這一趟北荒之行,終於將他心底裡那一點脆弱徹底了斷。
冰冷的砂石地面烙痛了他的手,然而少將跪在墓前、許久沒有起身。
黎明的時候,聽到了遠方前來的風隼獨特的鳴動聲,雲煥緩緩站起,面無表情地轉過身去。一夜的寒氣、已經在他的軟甲和髮梢上凝出了細小的冰花。
“斯人已逝,少將封墓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