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郎說哭就哭,眼淚唰唰的掉。 羅先生額頭青筋一跳……他說什麼來著?收小弟子就是這種麻煩! “不許哭!”羅先生無奈地說。 七郎雙手握著小拳頭擦著眼淚,抽抽噎噎地說:“我不要做和尚,我還要當大官,要天天吃肉,要蓋一座大宅子給全家人住,我還要娶媳婦,嗚嗚~~” “你就知道娶媳婦了?”羅先生哭笑不得。 七郎哭得打了個嗝,扁著嘴說:“我當然知道,我已經不是六歲小娃娃了!” “好了!不做和尚就不做,哭什麼?”羅先生正色道,“你自己塵緣未了,誰還能壓著你剃度?再說,你以為和尚是那麼容易做的?蕭家信佛,蕭宰相每次罷相都嚷著要出家,不也沒出成?” 七郎止住眼淚,眨巴著水汪汪的大眼睛:“真的不用出家嗎?” “你不想出就不用。”羅先生肯定地說。 ……但你若是看破紅塵,那又另說了。人生的事,誰說得準呢? 年少的時候,還有老和尚給他算命,說他有宰輔之相……結果?總之,羅先生再不信和尚的話了。 看七郎傷心中帶著驚慌,羅先生嘆道:“你先坐好,不許打滾!好好聽我說。” 七郎端正了坐姿……他本來也沒打算打滾~~ “你也不用害怕,揚名對你來說不是壞事。從前我就告訴過你,如今陛下雖大力推行科舉,但舉薦為官仍是主流。朝廷選拔官員,看家世、看聲望。” “就拿裴行儉來說,他還是上品士族出身,同樣營造聲望。人們都說他文武雙全、擅長書法,還通相面之術。他才多大年紀?一個人精力有限,能擅長如此多的東西?但他名揚長安,就中了狀元。相面之術同樣是玄學,信則有不信則無。世家子弟尚且以此揚名,你以算命數揚名,亦不算出格。” 七郎舉了手,說道:“先生,裴行儉是有真才實學的。文武和書法,我未親眼所見不敢評說。但相面之術,他一眼看出我是個人才,還敬我一杯,可見有幾分道行。” 羅先生:……這是在誇裴行儉還是誇自己? 羅先生無奈,接著說:“劉茂計劃明年考明經科,今年他爹特意給他一筆錢,用於揚名。開詩會請同窗、抄錄自己的文集到處送人。這些都是讀書人揚名的方式,不用不好意思。” 七郎明瞭……這叫光明正大打廣告。 “你如今已經在益州揚名了,對你將來的仕途大有好處。即使是如今,盛名之下,蜀王也不會再恐嚇、為難你,要考慮影響。禰衡再討厭,曹孟德也沒有直接砍了他,而是借刀殺人,就是這個道理。” 七郎沒想到做神棍還有那麼多的好處,臉色立刻小雨轉晴了,只是還有些擔心:“好多人找我算命,我不會算怎麼辦呢?” 羅先生看了看開啟的窗戶,書房外就是幽幽竹林,再無第三個人。 “此間並無六耳,為師便傳你法門。” 七郎小嘴微張,緊張地握著小拳頭,這話他耳熟啊!菩提祖師給孫悟空傳法,就說了類似的話。 先生終於要傳他七十二變了? 羅先生神秘一笑:“假如你是裴行儉,以相面之術揚名於外,蜀王召你來問‘裴郎君,你看本王可有帝皇之相’,你怎麼說?” 唉?不是傳七十二變? 七郎認真思考了一會兒,答道:“我說‘此問於禮不合,大王不該問,我亦不該聽’。” 羅先生笑了笑:“假如是晉王問呢?” “我還是這麼說。”七郎正色道。 “哈哈~不錯!但不夠完美!”羅先生笑道,“假如是蜀王問,你要義正言辭,凜然不可侵犯地說‘此問於禮不合!大王不該問!我亦不該聽!’” 說話間,已是橫眉怒目。 “假如是晉王,你既是裴行儉,已隱隱投入晉王門下,你應該壓低聲音,以一種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語氣說‘此問於禮不合~大王,不該問;臣,亦不該聽’。” 此時,已變成謙遜的神色。 明明是同樣的一句話,語氣不同,說出來的就是不一樣的意思。 這就是華夏語言博大精深之處。 七郎聽得目瞪口呆,簡直想拍案叫絕! 他怔怔地看著羅先生,半晌說道:“高!實在是高!” 先生這不是《神棍的自我修養》,這是《佞臣的自我修養》啊! 真想讓府學那些用鼻孔瞧人計程車族子弟看看,什麼叫寒門無良才? 先生這種大才,他們拍馬都比不上! 面對小弟子崇敬的神色,羅先生突然有些尷尬…… 輕咳了兩聲,羅先生肅然道:“我今天和你說的話,你不許說出去!” 七郎豎著手指保證:“絕對不會有第三個人知道!” 羅先生:“……也不許有第四個、第五個。” 七郎捂著小嘴搖頭。 羅先生嘆息:“這樣的話,我本來不該說的。其中利害,你應該明白。” “你現在研讀《禮記》,不知讀懂了多少?精通《禮記》,是讓你可以禮為武器,你自己在守禮的範圍內,又不受其桎梏。真的把自己變成一個古板的老學究,那就不是會讀書的人了。” 七郎聽得有些明白,又有些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