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來了一陣沉重的腳步,抬頭一看,是宇文曄從外面走了進來。
來了官署之後,他只留下商如意,便和殷長嶽、宋煜等人去軍營中清點剩餘的人馬,也把馬旭捆了關起來,忙碌了這半日,已經快到酉時了。
一看到他,臥雪立刻低下頭去。
宇文曄聞到藥味,只轉頭看了一眼,並不多說什麼,大步的走進了屋裡,商如意看著他滿頭大汗的樣子,急忙給他倒了一杯水送上,又親自拿了一把扇子給他扇涼。
宇文曄一口將杯子中的水喝乾了,然後輕嘆了一聲。
商如意坐到他的身邊,一邊扇風,一邊輕聲道:“情況,怎麼樣?”
宇文曄捏著手裡的杯子,道:“清點了一下,城內還剩一萬四千七百五十一人,加上我從大興城帶來的五萬餘人,還有我自己手底下的,不到八萬。”
“……!”
商如意的眉心蹙了一下。
她又道:“那,對方的戰損,可有數字?”
宇文曄搖了搖頭:“馬旭是倉皇逃回,連自己的人馬都丟下了,又怎麼會計算對方的死傷。不過,我預估了一下,對方最多折損不會超過兩萬。”
“兩萬……?”
商如意皺著眉頭道:“也就是說,哪怕薛獻的人馬還沒到齊,只目前我們面對的,也還是有十萬之眾。”
宇文曄點了點頭。
不到八萬的人馬,一部分是剛剛經歷了大敗,軍心潰散,另一部分則是士氣低糜,幾乎完全沒有了戰鬥的意志,而對方卻在剛剛大獲全勝,更築造京觀震懾敵人的薛獻部,更何況,他緊跟著還有十幾萬人馬即將趕到。
這,幾乎是一場必敗的局了。
商如意的心跳都變得沉重了起來,可她的手上,還是慢慢的為宇文曄扇著扇子。
帶著涼意的風讓宇文曄的燥熱消散了不少,他抬頭看了一眼妻子低垂的眼瞳,突然道:“你要說什麼?”
“嗯?”
商如意抬頭看他——自己並沒有說什麼啊。
宇文曄道:“從剛剛在城樓上,你就一直對著我欲言又止的樣子,你想說什麼,現在可以說了。”
“……”
原來,他一直看著。
商如意沉默了一下,又看了看他,然後輕聲說道:“我是想跟你說,今後——如果你也有會面對這樣的局面,儘量不要做這樣的事,可以嗎?”
“這樣的事?”
宇文曄微微蹙眉,但立刻回過神來,看向她:“你是說,築屍成京觀?”
商如意點點頭。
宇文曄又沉默了一會兒,才說道:“為什麼?”
商如意道:“我知道,京觀這種東西能最大程度的震懾敵人,擊潰對方的軍心,瓦解對方的意志,但這實在太殘酷了,如果傳揚出去,將來不管你面對什麼樣的敵人,對方都一定會拼盡全力和你死戰到底,到那個時候,你反倒會面對更大的壓力,也更難取勝。而且——”
“而且什麼?”
“而且,死的,不管是敵人還是自己人,終究是人。”
“……”
“也許有一天,如果,爹他,和你們,能夠成就——大業,”說到這兩個字的時候,商如意的嗓音下意識的輕顫了一下,而宇文曄那雙沉凝的眸子也劃過一抹精光,但他沒說什麼,商如意也掩飾了自己這一刻的心悸,又接著道:“那麼這些人歸根到底就都是你們的子民。能領一畝田地,交一份賦稅的子民。”
“……”
“眼前的濫殺無辜,是消耗民心,更是消耗你們的將來。”
“……”
“我這話,也許說得太遠了。可我還是——”
“我明白,”
她的話沒說完,就聽見宇文曄沉沉的一句話,打斷了她,商如意有些詫異的看向他,只見宇文曄將手中握得發燙的杯子放下,眼神沉凝的道:“我明白你的意思。”
“……”
“我原本——也不喜歡這個東西。只是,出身定川軍鎮的人都經歷過大業王朝建立之初,最殘酷的那一段戰亂,對他們而言,活下來比什麼都重要,所以,他們的戰法都以擊潰敵人,最大限度的殺傷敵方為目標,他們喜歡搞這一套。”
“……”
“回去之後,莪也會勸告父親的。”
沒想到自己小心翼翼的勸解竟然這麼順利就得到了他的認可,商如意倒是有些意外,但立刻就高興的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