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見的陪嫁裡有一對瓷娃娃。
他們從遙遠的地方運來,價值萬金,是在雪見的母親剛生下她,還算受寵時城主賜下的週歲禮。
由上好的白瓷製成的人偶,兩個娃娃穿著繁複的衣裳,一個手拿搖扇擋住半邊面孔,作出溫婉可人的模樣,一個笑著作揖,憨厚的面孔透著喜慶。
月城雪見的母親常說,她要像這瓷娃娃一樣溫柔賢淑,美麗無比,再嫁一個好郎君,一輩子就過去了。
當時月城雪見窩在他膝頭說這話時,手還不老實地摸著瓷娃娃,擺出親親的動作。
“不老實,哪裡賢淑了。”
“跟妖怪還講什麼賢淑貞靜,妖怪不就該自由自在的嗎。”
月城雪見笑嘻嘻地,丟開瓷娃娃開始撥弄他垂在胸前的頭髮,海藻般的頭髮在她的手指尖彎曲、拉直,很快她就玩膩了,拽上被子又要眯一覺。
貴女的生活本就只在宅院之間,無趣乏味,尤其她現在眼盲,如果奈落不陪著她,栗子說有時她能坐在廊下聽麻雀的叫聲聽一整天。
每次想起,奈落都覺得心上墜得慌。
但這些月城雪見是不知道的,她在奈落面前永遠都是快快樂樂的,從不抱怨什麼,只是有時會說:
“奈落啊奈落,你現在是什麼樣子呢,好想見一見啊。”
自從知道他可以隨意改變面孔後,這就是月城雪見最常問的問題。
奈落沒應聲,默默抱緊了她。
奈落覺得,月城雪見確實跟瓷娃娃一般無二。
又清白乾淨又沉甸甸的,他雙手捧著,時時擦拭,生怕在他手中打碎。
*
瓷娃娃裂開了一道縫。
準確來說是兩條,一條從移交到他手裡時就已經裂開了口,不過是在背面一小條,他也就當沒看見。
但這條裂痕,是他親眼見著,甚至親自動手鑿開的一道縫隙。
從見到她的第一眼就知道她不是他人嘴中的安分柔婉,甚至知道他是妖怪後故作恐慌中還有幾分躍躍欲試,從那以後奈落就開始盼望著這精緻的人偶在他手中打碎的一天。
好在在只出現兩道裂縫後奈落就及時制止了這個念頭,現在瓷娃娃還好好地在他掌中。
直到最後,奈落才恍然發覺月城雪見是高興自己的夫君與眾不同,不是書中寫的端方君子的。
她骨子裡是桀驁不馴的,從和賣貨郎私奔就能看出來。
妖怪意味著不流於世俗,是人類社會的一道瘡疤。
又恰好她擁有靈力,乾脆利落地選擇和自己這個半妖同流合汙。
她這個人類做的一點都不徹底,就像他做妖怪做的也不徹底一樣。
他們是多麼相像。
不過此時的奈落還沒發現他們的相似之處,在他眼裡月城雪見還只是個易碎的瓷人,別說和他不是同一個物種,連真人都算不上。
所以奈落對她,也只是出於原始慾望的掠奪佔有,要把獵物變成咬在嘴裡的肉。
但是月城雪見學會了得寸進尺。
在兩年的相處中,爭吵在所難免,最厲害的一次奈落掐著她的脖子,真想把人一口吞進肚子裡,真正化為自己身體的一部分,完完全全屬於自己。
月城雪見梗著脖子不求饒,爭執間白綾被扯了下來,露出她的眼睛。
奈落縮回手。
過幾天,或是奈落帶了新奇的玩意找她,或是雪見彆扭地跑到地下室,就這麼和好了。
這種事兩年裡發生了很多次,兩個人慢慢磨合,終於養成了默契。
奈落逐漸有所感悟,初始對月城雪見的“喜愛”是因她為求自保的聰明識趣,她的自身意志不重要,只是他隨便擺弄的人偶。
但月城雪見到底不是人偶。
*
見到桔梗的那一刻起奈落就知道月城雪見不會把這件事輕輕落下的。
她可能不知道桔梗的來歷,不知道他的鬼蜘蛛之心和桔梗的“孽緣”,她只是對自己算計除妖師一家心懷不滿,加上看四魂之玉不順眼,找個巫女氣氣他。
但偏偏是桔梗。
桔梗怎麼會出現在這。
背後的蜘蛛圖案開始灼燒,讓他心煩意亂之餘露出了馬腳,雪見輕而易舉聽出了他的心不在焉。
然後又因為四魂之玉吵架了。
久違地心生一絲殺意,又被自己迅速撲滅,想得到四魂之玉的原因之一就是月城雪見,有了四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