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曆十二年的秋天,官道兩旁的樹葉一路向南漸漸變得闊圓起來,卻也枯黃起來,隨著氣候而變化的沿途風景,十分清晰地描繪出了這個世界的地貌。 一輛馬車平穩地行駛在官道之上。在這個世界上已經失蹤了大半年的範閒,終於回到了這個世界之中,那些熱切盼望他死,或是企望他活著的人們,還不知道他已經回來了的訊息。 歷經艱辛再次穿越雪原之後,他們一行四人悄無聲息地潛入了人世間,沒有向任何勢力發出明確的訊號。海棠和王十三郎知道範閒心頭的沉重,而那位依然沒有一絲人味兒的五竹,則只是沉默地坐在馬車的後方,想必此人定是不瞭解人世間的那些破事兒,也不會去關心那些破事兒。 在北齊琅琊郡的郡都處,馬車在一間客棧外停了下來。過了一會兒時間,範閒一個人出了客棧,向著城內最繁華的青樓行去,而在他的身後,蒙著黑布的五竹不遠不近地跟著。和五竹叔一起出來,並不是範閒的意思,只是他也有些不明白,明明五竹叔什麼都不記得,什麼都不知道,可為什麼一直跟著自己。 在抱月樓分號的一間密室之中,範閒看見了已經足足等了四個月的史闡立,還有王啟年和鄧子越,如今的天下,在慶帝和皇宮的強大壓力下,依然勇敢地站在他身旁的忠心下屬已經不多了,除了密室中的這三位,便只有在江南艱難熬命的夏棲飛。 看見活生生的範閒,這三位忠心不二的下屬臉上都流露出了不敢置信的驚喜神情,因為如今全天下都知道範閒去了神廟,可實際上全天下的人,不論是範閒的友人還是敵人,都以為範閒一定會死在神廟,誰知道他竟然能夠活著回來! 一番激動之餘,範閒笑了笑,讓眾人坐了下來,自然沒有什麼神廟時間去談論這次並不怎麼愉快,而且連他也有些說不清楚的旅程。 王啟年蹲在一邊抽菸鍋子,鄧子越將這大半年裡天底下的重要情報,都放在了範閒的身前。範閒略略看了幾眼,眼瞳裡的憂慮之意越來越濃。 史闡立看了一眼密室旁邊那個瞎子少年,不知為何感到心裡有些發寒,也不知道這位究竟是誰,居然可以和門師一起到如此重要的地方。他吞了口唾沫,說道:“我大慶北大營,於六月初三拔營,雙方第一次接觸,是在七日之後。” “為何北齊方面如此潰不成軍?”範閒的表情沉重起來,望著他問道:“而且在琅琊郡裡,並沒有感受到太多北齊人害怕的情緒。” “北齊方面連退三百里,很奇怪的是,據調查,上杉虎並沒有在正面戰場之上,而是選擇了固守宋國州城。”鄧子越上前應了一句話,然後將地圖鋪展在桌面之上,指著那處的沙場沉聲說道:“這個位置正在腰骨之中,若我大慶邊軍直犯入北,上杉虎借勢而出,直擊腰腹……這位名將雖然選的是守勢,然而守的也是異常兇險。” “這是去年北邊那次戰爭之後,上杉虎搶的州城,原來這顆子兒最終是落在了這個地方。”範閒微澀一笑,他沒有想到自己北探神廟,山中不知歲月,這片大陸上的局勢早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就在他們一行人從雪原歸南的時候,南慶鐵騎終於開始了北伐! “陛下既然下了決心,舉全國之力北征,北大營也只不過是個先鋒。在這等殺伐之氣的侵凌下,強若上杉虎,也只能選擇守勢,這是國力使然,與個人將領的天才無關。” 鄧子越畢竟是監察院官員出身,相較於史闡立,他對於最近這一段時間南北兩大勢力之間的戰爭局勢要評估的更清楚,擔憂地望著範閒說道:“北大營出了滄州,北齊方面連退三百里,然而刀鋒所指,終究還是在荒原上大戰了一場。北大營如今暫時休兵收整,可是燕京城內調兵頻繁,看樣子第二次出擊近在眼前……上杉虎雖然憑藉著那個州城佔據了地利,可是若燕京與北大營合擊於西方側,上杉虎只怕也必須被拖入野戰之中。” “我不懂打仗,但我知道陛下若真下了決心,上杉虎再如何天縱其才,終究也只可能是被慢慢耗死的下場。” 範閒低下了頭顱,看著地圖上那些沉默的城池,緩聲說道:“很明顯,北齊方面雖然為這一場戰爭準備了很多年,可畢竟軍事方面,他們不是我們南慶的對手,他們也只希望耗,能夠耗到我大慶疲乏……眼下看來,上杉虎能耗,陛下卻不願意陪他耗,哪怕耗下去,陛下才是最後的勝利者。” 鄧子越和史闡立看了範閒一眼,眼中的憂慮之色十足,他們是慶國的背叛者,但畢竟是慶人,屬於天下第三方勢力,此時雙方大戰已啟,他們的立場和身份著實有些尷尬,而且他們一直不知道範閒對於此事究竟有何看法,所以這一個多月的時間,屬於範閒的勢力始終沒有動作。 範閒微微皺眉,用手指頭輕輕擊打著那座無名州城的位置,想到上杉虎此刻只怕正在那座名義上屬於宋國的州城裡準備著,心裡忽然湧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