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還在下著,園中石磨旁的範思轍終於拉完了五十轉,氣喘吁吁地扶著石磨,只覺得渾身腰痠背痛,根本直不起腰,而臉上的汗水化作熱氣蒸騰而起,遇寒氣而白,看上去就像整個人都在冒煙一樣。 “擦擦,然後換身乾爽衣服,免得凍著了。”海棠遞了一疊整整齊齊的衣服給他。 範思轍氣苦地搖搖頭,進裡屋去換了衣服,不一時從屋裡出來,嚷道:“又沒個洗澡的地方,渾身汗臭味怎麼辦?” 海棠看了他一眼,笑道:“大冬天的,你哥作的那套東西又沒運到上京來。” 範思轍忍不住又搖搖頭,說道:“我哥把我趕到北邊來……可不是為了讓你折磨我。” “玉不琢不成器。”海棠面色平靜說道:“記得在皇宮裡聊天時,範閒曾經說過一句話,我覺得很有道理。” “什麼話?”範思轍好奇問道。 “故天將降大任於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其實,範閒說孟子這段話的時候,想著的是北海畔,草葦中的海棠春景而已。不過範思轍和海棠並不知道那人的齷齪想法,範思轍聽著這段話,只覺一股寒氣往頭頂在衝,顫著聲音說道:“晚上……不會還沒飯吃吧?” 海棠微微一笑說道:“晚上不在這兒吃。” 說話間,園外有人極其恭敬地接了一句:“二少爺,晚上屬下作東。” 範思轍大訝於此人接話如此自然,回頭望去,一見竟是王啟年!在它鄉驟遇親人,想著這些日子裡的苦楚,想到馬上有可能脫離苦海,範思轍神色激動,哇哇怪叫著,往籬笆牆外衝了過去。 “吃完飯,還是要回來的。”海棠在後面輕飄飄丟了句話,穿過漫天風雪,鑽進了範思轍的耳朵裡,讓他打了絲寒顫,無比失望。 等他衝到了籬笆處,才回身惡狠狠吼道:“我是來上京掙錢的!不是來當苦力的!” 海棠已經復又坐回了躺椅上,面無表情說道:“一千兩銀子,哪有這麼容易變成一萬兩?我就覺著範閒把你逼的太狠,不要忘了,你的銀子現在都在我手上。” 籬笆外的王啟年對範思轍使了個眼色,示意這位小爺最好別得罪朵朵姑娘,連小范大人在這位姑娘手上都沒落個全屍,您這是何苦來著? 範思轍氣惱地悶哼一聲,推開籬門。 王啟年笑著對簷下的海棠行了一禮,說道:“海棠姑娘,那我這就去了。” 海棠望了他一眼,忽然靜了下來,半晌後才說道:“王大人,你真準備這麼急著讓他接手崔家?” 王啟年心尖一顫,實在想不到對方竟連範提司的這個安排都知道,不清楚範閒與海棠之間究竟有多少默契,只好苦笑著應道:“姑娘這說的什麼話?” 對於範思轍的安排,海棠當然清楚,微微一笑,也不再說什麼,只是叮囑道:“才開始動手,你不要太著急。” 王啟年讓下屬給範思轍取了個笠帽與雪披罩著,一方面擋著風雪,另一方面也是遮著他的容顏。然後他對海棠行了一禮,便準備離開這座皇宮旁上的田園。 “最近的那封信,您也看了?”海棠半倚椅上,似笑非笑望著籬外慾行的王啟年。 王啟年聞言一怔,滿臉苦笑道:“職責所在,海棠姑娘恕罪,還請信中代小老頭兒分說幾句,讓提司大人別欺負我家閨女。” 海棠呵呵笑了起來,心想這位慶國鴻臚寺常駐北齊居中郎、王啟年大人,果然是個有趣之人。 ———————————————————————— 園外安靜了下來,海棠就這樣合衣在椅上閉著眼睛睡著了,上京今日風雪交雜,呼嘯而過,聲聲噬魂,寒氣逼人,這位村姑在這般冷酷的環境中睡的極為安憩,唇角似乎還帶著微微的笑容。以她驚人的修為,自然不在意外寒侵體,反而卻能比平凡人更容易親近自然,比如春時柔媚的自然,比如冬時嚴酷的天地。 雪,一片一片一片,在天空漸漸繽紛,簷下穿著花棉襖的姑娘睡的很舒服。 不知道過了多久,海棠緩緩睜開雙眼,清明無比的眸子裡映著簷外紛紛落下的雪花,還有簷畔漸長的凝冰,不由閃過一絲喜悅與滿足。 “老師,您來了。” …… …… 園外玉泉河畔的石徑中,厚雪早鋪,此時有一人正緩緩踏雪而來,風雪仿似在這一瞬間消失了一般,只聽得見那人每一步落在雪上,所發出的沙沙之聲。 那人的雙足沒有穿鞋,就這樣赤裸著踩在雪地上,堅定而誠懇,不一時便到了園子前方,伸出手,輕輕推開籬門,逕直走到簷下,伸出手掌在高興的海棠腦袋上輕輕一撫,說道:“來看看你。” 天下四大宗師之一,被世間萬民視為神祗的苦荷國師! 如果讓範閒看著這一幕,一定會腹誹對方長的如此平常無奇,比竹帥差遠了,甚至都不及葉流雲腳踏半舟逐浪去的風彩。本小章還未完,請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面精彩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