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輪馬車的車輪碾過官道上將將生出來的青草,與路面上的石縫一碰,發出咯咯的聲音,與車樞間的簧片響聲和著,就像是在唱歌一樣歡快。 出內庫的道路上盡是一片歡愉景象,小鳥兒在遠方水田邊的林子裡快速飛掠著,青青的禾苗展露著修長羞怯的身姿,水田邊的野草不屑一顧看著它們,道路上車隊絡繹不絕,河道上貨船往來,將內庫的出產經由各種途徑運出去,賣給天下人,好一片熱鬧景象。 一列車隊由官兵開道,很輕鬆地透過了最內的那道檢查線,本來官道上的貨車們都不敢與這輛車隊爭道,下意識裡停了下來,但那隊馬車中有人看了兩眼,似乎是發現今天內庫出貨量太大,交通有些繁忙的緣故,便下令讓自己這行人的車隊停在了道邊一片草地上,很令人意外地讓貨車們先行。 車隊倒數第二輛馬車中,是昨日剛被去了烏紗、除了官服,可憐兮兮的內庫轉運司官員,這幾位官員都是長公主安插在內庫的心腹,雖然曾經想到過,範提司到任後自己的日子一定不好過,但確實沒有想到範閒竟是如此不給官員和那位岳母留臉面,乾脆至極地將他們抓了起來,而且用的名義……竟是工潮之事……這些官員此時當然知道,自己是中了範閒的套子,內心惶恐不安。 不過範閒並沒有馬上開堂審案,這些官員自有親友,昨天夜裡在獄中就知道,範閒準備將自己這些人帶到蘇州,交由江南總督薛清薛大人親自審問,一聽到這個訊息,這些官員的心情才稍微好了些,只要不面對監察院的老虎凳,辣椒水,這案子哪裡容易這麼定下來?就算監察院方面掌握了司庫們反水的口供,可是隻要自己到蘇州後抵死不認,薛清薛大人,總也要給長公主些許臉面,只要拖些時辰,只要京都的壓力到了,範閒自顧不暇,想必也不會再理會己等。 “為什麼要給薛清去審呢?”海棠半倚在車窗邊上,微微皺眉。 範閒低著頭說道:“這事兒我不適合做。” 海棠輕輕嗯了一聲,沒有再繼續說什麼,自從工潮那天之後,兩個人之間的氣氛便變得有些怪異起來,往日裡的彼此信任似乎減弱了少許,相待有禮,卻多了幾絲生疏。海棠事後轉念一想便明白了是為什麼,知道自己當日提出出遊,確實有些讓範閒難為,但是後幾日看範閒總是這般刻意清淡著,她也不好主動開口解釋,畢竟不論怎麼說,海棠身為北齊聖女,地位何其超然,範閒的驕傲也觸動了她的驕傲。 於是兩個人目前便保持著這種尷尬的對答。 “我想再確認一次,銀子到帳了沒有?”範閒皺眉問道。 海棠臉上浮著淡淡微笑,似乎是在嘲諷範閒的患得患失,輕聲說道:“上次在蘇州就說過,何必如此擔心,莫非你現在信不過我了?” 範閒忽然覺得馬車裡的氣氛有些壓抑,低聲囑咐了身旁的思思幾句,便掀開車簾下了車。思思微微偏頭,好奇地看著海棠,不知道這位名聲滿天下的姑娘氣,究竟是怎麼得罪少爺了——這些天她看的清楚,少爺雖然與這位海棠姑娘沒有什麼男女之私,但起先的表現像極了相交多年的知交好友,這幾天卻有些奇怪。 海棠被思思看的有些莫名,忽然展顏笑道:“看什麼看呢?” 思思沒好氣道:“就興你看我,不興我看你?” 海棠笑著搖搖頭,習慣性地將雙手往腰旁一揣……卻發現揣了個空,她這些天一直穿著婢女的衣裳,而不是慣穿的花布襖子,身前並沒有那兩個大口袋。 她望著思思取笑道:“我看你,是想瞧瞧範閒喜歡的女子是什麼模樣。” 這話是實在話,海棠這妮子一直有些不理解,明明她的好友司理理乃是天底下最美麗的女子,為什麼範閒在理理面前卻能保持著鎮靜,刻意維持著距離,就算在那一夜顛狂之後,對理理也沒有什麼牽掛之情,這下江南數十日了,範閒竟是沒有問過自己一句,比如理理最近過的可好之類。 就算再是絕情之人,對於曾有過一夜之緣,同車之福的絕世美女,總不至於如此冷漠,於是乎海棠甚至開始懷疑,範閒此人是不是有些隱疾,比如像陛下那般…… 可是偏生範閒卻收了思思入房,海棠這一路行來,當然知道思思這個大丫環乃是範閒的房中人,所以有些奇怪,但看了這些天,也沒瞧出來思思究竟有什麼奇異處,長相只是端莊清秀,遠不及司理理柔媚豐潤。 聽著海棠姑娘說到“範閒喜歡的女子”時,思思的臉倏的一下就紅了,用蚊子一般大小的聲音應道:“少爺……怎麼能喜歡我。” 海棠苦笑著搖搖頭:“不喜歡你,又怎會收你入房?雖然範閒是個冷血無情之人,但我可不相信他會如此行事。” 思思忽而抬起臉來,露出驕傲與自信的神采:“姑娘弄錯了,少爺是世上最重情份的人。” “情份?”海棠品咂著這兩個字,想起來思思好像是從小侍候範閒長大的人,一時間皺起了眉頭,心裡猶疑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