棄舟登岸,範閒略帶一絲疑問往園中走去。海棠在他身後,與湖邊垂釣的老者打著招呼,他卻沒有太多的心思親民,看著園外那區駿馬,眉頭皺了起來。 那名騎馬而來的官員已經入了園子,竟是將馬就扔在了園外,也沒有繫住韁繩,看來確實有些著急。那匹馬兒就在石階下方低頭晃悠著,打著噴兒,嗅著地面將將長出來的青草之香,只可惜帶著嚼頭,空著急卻吃不到嘴裡。 “大人。”門口的侍衛向他行禮,一名下屬湊近準備解釋幾句什麼,範閒揮手止住。他早已認出來那名怒氣衝衝的官員是誰,一想到一年不見,對方還是當初那等性情,他就覺得有些惱火。 宅落深處隱隱傳來極激烈的爭吵聲,等繞過影壁之後,聲音頓時大了起來,話語裡充滿著大聲的指責,與打骨子裡流露出來的失望憤怒。 範閒停住了腳步,回頭自嘲一笑,對海棠說道:“一點小事,你給我點面子,不要進來了。” 海棠笑著點點頭,往側手方的通園小徑走去。 範閒整理了一下衣著,耐著性子在外面聽了半天,這才輕輕咳了兩聲,做足了老師的派頭,將雙手負於身後,跨過高高的門檻,走入了正堂。 正堂之中,兩個人正面紅脖子粗,像兩隻鬥雞一樣對峙著,對峙的雙方,一方是史闡立,一方卻是許久不見的楊萬里。 去年春闈之後,楊萬里高中三甲,又因為人人皆知他是範氏嫡系的緣故,所以吏部主事官大筆一揮,便將他劃調到江南某處富縣出任知縣,吃了個肥缺。這還是因為吏部尚書顏行書從中作梗的關係,不然以范家的聲威,直接做個州同或是運判也不是不可能。 而楊萬里也著實替門師範閒爭氣,勤於政務,親民好學,短短一年的時間內,將轄下治理的是井井有條,真可謂是路不拾遺,夜不閉戶,秋期之時的吏部考核得了個清慎明著、公平可稱的評語,大理寺審評之時,也評了個上下,雖然年限未至,無法進階,但如今也是堂堂一位從六品的官員了。 而範氏門下四人中的侯季常與成佳林,如今分別在膠東路與南方為官,據說也是官聲不錯。 範閒進門之後,就冷眼看著楊萬里與史闡立吵架,發現楊萬里是氣勢逼人,史闡立卻有些步步退後,稍一聽,便知道是為了什麼緣故,冷笑了一聲。 楊萬里回頭看了他一眼,愣了愣,皺了皺眉毛,卻極出乎人意料地轉身,對著史闡立繼續痛心陳述道:“史兄,你不肯入仕也算罷了,跟在門師身邊,為他拾遺補缺,用心做事,也算是為百姓謀福……可是如今老師他明顯做錯了,你在身邊為何不加以提醒?咱們執弟子之禮,一樣要直言進諫,方是正道!你可知道這江南一地傳的何其不堪?都說範提司大人真是位能吏,做事情如何還不知道,但這收銀子卻是光明正大的狠!” 楊萬里說的明顯是反話,冷笑著:“……大江?我看那就是一條銀江,那艘船不把各州的銀子撈光,船中人便一日不肯上岸!” 他越說越是生氣,將袖子一揮說道:“為官一任,造福一方,去年老師留信讓我們幾人好好做官,好好做人……可是……可是……難道官便是這樣做的?我……我現在都快沒臉見人了!老史!你讓我好生失望!腐蟲!倀貨!” 史闡立一聽最後兩個形容詞,氣不打一處來,心想你小子在外面做清官做快活了,哪裡知道老子我在京都裡當妓院老闆的辛苦?還倀貨!你這是批評老師是食民骨髓的老虎啊……好啊你個楊萬里,做官不久,膽子倒大了不少,熱血一衝,反罵道:“你個不知民間疾苦的酸儒!要不是老師在京中,你以為你能得個考績優良的評語,忘恩負義的傢伙!” 楊萬里將臉一仰,清傲之中帶著沉痛說道:“我雖只治一縣,但一年之內,縣內山賊全無,民生安寧……倒也對得起小范大人當初的期望。” 其實史闡立也明白對方為何如此憤怒,直接殺上門來,所謂希望越大,失望越大,他們都是希望能夠跟著小范大人在慶國幹出一番事業,真正的忠厚之士,只是範閒如今身處監察院,大權在握……做的事情……確實是位權臣的模樣,但和名臣的差距卻似乎越來越大。 但是史闡立常年跟在範閒身邊,知道門師諸多的不得已,而且感情也更為深厚,依然下意識冷笑反駁道:“山賊全無?如果不是州營往你富春縣境內移了十二里地……你當那些山賊就能被你的聖人之言嚇跑?十二里地……不起眼吧?但你這個小小知縣有這個能耐嗎?” 楊萬里一怔,皺眉問道:“你這話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史闡立回頭望了範閒一眼,眉頭皺了起來,似乎覺得院中護衛怎麼沒有攔著這個人,叫外人聽著自己與楊萬里的爭吵,傳出去可不得了。 …… …… 這個時候最無辜的當然是範閒,兩個學生吵的不亦樂乎,自己這個正主兒在旁外站了半天,卻沒有人理會自己,被晾的快風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