轎子緩緩離開了長街,那位負著長弓的強者,也隨之消失,此地空餘地上殘雪,瀰漫白霧。 隨著轎子的離開,咳嗽聲的漸弱,長街上的霧漸漸散了,四周雖然依然黑暗,卻顯得比先前要清明許多。一片一片的雪花悄悄從蒼穹頂上撒落下來,溫溫柔柔、飄飄搖搖,就像是高空上有神人在輕輕搖晃著花樹。 雲開,那層層烏雲忽然間從中裂開一道大縫,露出那彎銀色的月兒,清光漸彌,將這長街照的清清楚楚。 街後頭那些層迭一處的民宅伸向街中的簷角,因為這些月光的照耀,而在地上映出了一些形狀古怪的影子。 有一道黑影忽然顫動了一下,就像是某種生物一般扭曲起來,然後緩慢而悄無聲息地向後退去,縮回那一大片影子之中,再也無法分離出來。 …… …… 範閒趴在遠處的一幢門樓角上,身上穿著一件黑中夾白的雪褸,他將視線從被石獸遮擋住的街角處收了回來,輕輕嘆了一口氣,在黑夜中噴出白霧。眉毛上凝成的冰絲兒嗤嗤幾聲碎開,他有些疲憊地向天仰躺著,舒展一下自己渾身上下痠痛難抑的肌肉,眼睛看著頭頂夜空裡的那彎銀月發呆。 摸摸身邊那發硬的箱子,他下意識裡搖了搖頭,眯了眯眼,今夜下了大本錢,準備的如此充分,眼看著可以成功,卻被那位洪公公破了局,真是失敗。 他並沒有準備動用箱子,畢竟這東西太敏感,不到最後一刻,不能輕用,只是要狙殺燕小乙這種已然站在人類顛峰的強者,手掌摸不到那硬硬的箱子,他的心裡沒有什麼把握,這是信心的加持,最後的憑恃。 範閒躺在樓頂的殘雪中,大口喘息了兩下,平伏了一下失敗的情緒和那一抹不知從何而來的憤怒。 有人爬了過來,範閒一掀雪褸,將那事物掩住,眼中閃過一抹複雜的情緒。 王啟年湊到他身旁說道:“是洪公公。” 範閒點點頭:“今天辛苦你了。” 今天夜裡監察院所有人都在忙碌著那些血腥的事情,範閒最信任的心腹王啟年卻顯得有些無所事事,只有範閒自己清楚,他交待的任務是讓王啟年盯著燕小乙的動靜。 他知道燕小乙不會錯過這個機會,所以他也不想錯過這個機會,而且王啟年的表現也沒有讓自己失望,一位九品上的強者,居然一直沒有查覺到自己的動靜居然全部在王啟年的注視之下。 監察院雙翼,世上最擅長跟蹤覓跡之人,果然不是浪得虛名。 王啟年的臉色很白,比樓頂的殘雪,街中的銀光更要白一些,跟蹤燕大都督,無疑是他的人生當中最恐怖的一個任務,那種恐懼感和壓力,讓這位四十歲的中年人有些快要承受不住,心神早已到了崩潰的極點。 而且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看見了什麼不應該看見的東西。 範閒平靜說道:“我是信任你的,準確來說,我的很多東西都建立在對你的信任之上。” 王啟年明白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小范大人是在初入京時撞的自己,再以此為中心,開始組建啟年小組,由小組而擴散,漸漸將監察院掌控在手中。 而且自己無疑是天底下知道小范大人最多秘密的人,比如當年殿前吟詩後的那個夜,那把鑰匙…… 第二天便傳來了宮中有刺客的訊息,王啟年當然知道那個刺客是誰,至於鑰匙,嗯……肯定是用來開啟某樣東西的。 所以範閒一直沒有殺自己滅口,王啟年很有些意外,和感動,是真的那種感動,心裡有一種叫做士為知己者死的衝動,明明這種衝動對於年逾四十的他來說,是非常危險和不值得的,可他依然在心底保有了這種美好的感覺。 門樓下傳來兩聲夜梟鳴叫的聲音,範閒側耳聽著,確認了乾淨後,對身旁的王啟年做了個手勢。 王啟年眼中閃過一道恐懼的感覺,因為他也隱約聽說過那個傳說,而且也知道那個傳說和小范大人母親的關係。 他知道自己的命從今天起就已經完全交給小范大人了,這是彼此間的信任,這種信任本身就是很恐怖,很要人命的事情。 他手掌一翻,整個人便從門樓之下滑了下去,滑動的姿式很怪異,很滑稽,就像是一隻大螳螂,長手長腳,卻悄無聲息,不一時便下到了地面,走到了街的正中間,蹲下來,察看了一下那個偽裝者的氣息,確認他還活著,對著空中比了個手勢。 這個手勢自然是比給範閒看的,範閒看著這一幕,不由笑了起來,老王果然有兩把刷子,這手輕功在手,難怪在北邊活動了一年,都沒有讓錦衣衛那些傢伙抓到一絲把柄。 被燕小乙弦意所傷的偽裝者,正是當年出使北齊時,範閒隨時攜帶的那個替身,當年這個替身幫了他很大的忙,今天自然拿出來誘敵。 門樓下又響起了幾聲怪鳥的鳴叫,幾個穿著黑色蓮衣的密探尋了過來,帶著範府的那輛馬車,將王啟年和那個替身都接上了車去,這一切都顯得是那樣的安靜自然,便在此時,空中的層雲又攏,清光沒,京都又沉入到了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