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一下就陰了,卻還沒有哭泣。範閒的臉色有些陰沉,半靠在車窗邊,望著窗外的山道與京郊保護極好的青丘野林,許久沉默不發一語。 黑色的馬車沿著平直卻又起伏的石板道,斜斜駛上了官道,脫離了陳園的範疇。然而範閒的表情並沒有輕鬆起來。身周的監察院官員們瞅著窗邊那張依舊英俊,今日卻格外漠然的面寵,心裡都有些莫名的發寒,他們不知道陳園裡發生了什麼,老院長和提司大人又說了些什麼,為什麼提司大人今天的表情會如此嚴肅。 馬車在官道上沉默地向著京城駛去,沿路偶遇入城百姓或是踏青歸來的官紳家少年少女,這幾輛黑色的馬車,就像是在亮著無聲的警告燈一樣,所有的人們看見它們,都匆忙地讓到了一邊,為這些黑色馬車讓路。 百姓們是天生對官老爺們的恭敬在做祟,而那些往日裡天不怕地不怕的年輕權貴們,則是知道這些黑色馬車所代表的身份權勢。京都裡的權貴們耳目眾多,當然知道小范大人昨天夜裡,已經從東夷城趕回了京都。 如今這個世上,沒有敢得罪範閒,哪怕是這些被荷爾蒙調教的無比囂張的年輕權貴們,在這些黑色馬車面前,依然只有斂氣凝神,大氣不敢吭一聲的份兒——小范大人是出了名的狠厲囂張,他才不管這些少年的身後是哪位娘娘,何家國公——四五年前,在抱月樓外,範閒一個人打斷了十幾個小兔崽子的腿,這個故事早已經震駭了所有別的小兔崽子的心。 範閒沒有注意到官道上的動靜,也沒有去看那些畏畏縮縮停馬於一旁的少年們,只是沉默地看著官道旁的風光,心情異常沉重。往年裡猜到只是猜到,想到只是想到,長輩們一直沒有對他言明什麼,所以他也可以暫且當作自己不知道這些,只是在暗裡做著準備,只當成是下意識裡的行為,而不是從內心出發,為了某個明確的目的而折騰。 可如今一切都已經清楚無比地擺在了他的面前,他必須正面面對當年的故事,做出自己的選擇。 此時黑色的馬車已經行到了官道的某個岔道口,前方不遠處便是京都雄偉的城廓,左手邊一條清幽道路,正在青青竹林的遮映之下,該往何處去? “往左。” 倚在窗邊的範閒,微眯雙眼,輕聲吩咐道。沐風兒看了大人一眼,沒敢說什麼,比了個手勢,三輛黑色的馬車迅疾往左拐入青竹林中,消失在了眾人的眼前。 往這條道路里行去不遠,青竹漸疏,便能看見道路一旁碧若青玉的那泓河水,河水緩緩流淌,速度極慢,如果不是用心去看,只怕會覺得這是一泊湖。 正是穿城而過,繞城而行,最終西行蒼山的流晶河。這條河在上游某處凝聚脂粉,匯聚舫上彩燈,集中了京都半片情色繁華,縱使範閒的抱月樓突兀而起,依然沒有完全奪走這條河的味道。 流晶河流至京郊之外,來到這片竹林青樹之中時,已經安靜了許多,清靜了許多,尤其是河對面小小半島上的那方宅院,在這春意明媚裡泛著清新淡雅的味道,平添了幾分遺世而獨立的感覺。 太平別院,當年葉家女主人的小院,後來的皇室別院,長公主在京都叛亂時,曾經在這裡住過兩天,也僅僅只住了兩天,然後這間院子重又歸復了寂靜,就像是從來沒有人在這裡生活過一般。 範閒下了馬車,靜靜地看著那個院子,想著曾經在院子裡居住過的人,一時有些失神。 京都叛亂平定之後,皇帝隱隱曾經透露過兩次,要將這個院子重新賜給範閒的話頭。範閒清楚這件事情最好不要由自己開口,所以也一直是平靜相待,只是不知道為什麼,這件事情最後始終沒有落到實處。 慶曆五年的夏天,在城外範族田莊裡住了一夜之後,範閒曾經帶著妹妹來過這裡,對著太平別院磕了兩個頭,聊寄哀思,卻沒有進去,因為他知道,皇帝對這個院子有別樣的感情,別樣的畏怯。 但是範閒後來還是進去了,他和五竹叔在太平別院的一間密室內找到那把重狙的子彈,還在裡面倘佯了許久,皇家的侍衛,根本不在他們二人的眼中。 範閒的眼睛眯了起來,眼光透著河上的淡淡水氣,直似要穿透太平別院塗成青灰色的牆,看透裡面的一切。 裡面沒有墳。 這是範閒早已經確定了的事實。他的父親大人範建曾經對他私下說過,葉輕眉的墳在一個隱僻處,後來點明在太平別院裡,然而院裡卻沒有。範閒後來以為是在皇宮裡,可是皇宮裡也沒有,只有一張畫,畫上有個黃衫女子。 葉輕眉自然已經不在這個人世間了,她葬在哪裡也並不重要,但是範閒卻偶爾會想到一個問題,是不是皇帝也有些不敢面對地下的那縷魂魄? 範閒在河邊坐了下來,將長衫的前襟撩到膝上,非常平整地搭好,認真說道:“我在這裡想些事情,不要讓人來打擾我。” “是,大人。”沐風兒和幾位貼身的啟年小組成員同時低頭應命,帶著四周的護衛力量,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