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條路上綠蔭掩映,傍山臨海,或殘舊或完好的老式建築散佈在林蔭間,多是民國時期修建,既有仿歐式建築,也有東西合壁,極具南方特色的小樓。
艾默對老房子的人文歷史相當清楚,談及建築也很有些專業水準。啟安聽她一個外行人能說出“鋪首”、“女牆”之類名詞,心中暗自讚賞。不過,艾默卻將一處仿陶立克柱式說成了愛奧尼克柱式,啟安便將兩者的區別細細說給她聽。
說到建築的話題,啟安一反平素的安靜,也開始滔滔不絕。
“建築是凝固的歷史,是被時間浸透的地方,每一塊磚瓦都會留下某個時代的烙印。”啟安說得興起,語聲充滿感情,眼裡有真摯光芒閃動。他的話句句說中艾默心坎,也正是她所思所想。聽他講述建築與人的關係,艾默心中觸動,脫口道, “人因宅而立,宅因人得存,人宅相扶,感通天地。”
“你看《 黃帝宅經》 ?”啟安驚歎,這麼冷門的書連內行人也看得少。
“我胡亂翻翻,在你面前是班門弄斧了。”艾默有點臉紅,低頭掠起耳畔鬢髮,抬腕一剎間令啟安錯覺有種似曾相識的風度。
說到書,說到建築,說到人文風情,兩個人驚覺有太多的共同話題。
一路走著,陽光從前方移到頭頂,又悄然滑向身後。
時間過得這樣快,不覺已到黃春,兩人幾乎把海濱這一帶的老房子都轉了個遍。
“想不想看日落?”啟安笑問。
“上山頂?”艾默目光閃亮。
兩人不約而同想到座宅,從那裡居高臨下俯瞰整個海灣,這眺水天餘暉,應是何等良辰美景。
上山的路上正遇見最後一批旅遊團往回走,又遇到昨日那個導遊。
瞧見他們兩人,導遊一臉詫異,擦身而過還頻頻回頭張望。
啟安與艾默相視一笑,沿石階快步而上。
落日已沉入海天相接的雲層裡,晚霞將滿樹雪色茶花也染上燦金顏色。高大的廢墟靜臥在滿天雲霞之下,斜暉穿過殘垣斷壁,在雕廊樓柱間灑下深淺光暈一一磚聲不言,草木不語,漫長時光裡,它們看過了多少次日出日落,又見證了此間多少悲歡起落。
佇立在空寂庭院,啟安與艾默都不言語,沉靜眺望那輪落日沉下。
他的衣襬,她的鬢髮,都被風吹得紛紛揚揚。
啟安側首看她,這一刻的艾默似乎又回到初遇時,沉靜疏淡,若即若離,像是另一個截然不同的她。
有一個艾默,眼眸晶亮,容易臉紅,會跳躍地走路,慧黠地微笑;
另有一個艾默,周身都透著落寞,似乎來自另一個世界,與周圍毫不相干。
“艾默。”
他喚她名字。
她沒有反應,兀自出神望著遠處,直到他又喚一聲,才驀地回過頭來,神色還帶恍惚,烏黑瞳仁裡
閃爍著夕和的迷離碎金。
這碎金像有魔力,突然令他忘記了原本要說的話,也忘了怎樣言語。
艾默也不開口,只走安靜地看著他。
兩人相對沉默,只有輕風撫過樹葉的聲音。
過了良久,啟安低頭一笑,在一塊平整的斷石上坐下。
“為什麼一次又一次來這裡?”他問出這個不知會不會唐突的問題。
她回答得很簡單,“也許和這裡有緣。”
看他沉默,她側首問,“相信緣分嗎?”
啟安點頭一笑,“沒有緣分,又怎麼會萍水相逢。”
“萍水相逢。”她喃喃重複這二個字,良久一笑,以略帶沙啞的嗓音低低哼唱出來:
“人與人的相遇,如此撲朔又迷離
歲月悠悠容顏兀自更改,為誰徘徊
人世間的風景,總是柳暗又花明
聚聚散散的人海,誰是今生最愛
萍水相逢,是否擁有一樣的夢
靈魂曾經漂泊如些之久
生命裡都是寂 寞
萍水相逢,是否你我靈犀相通
付出所有,為愛等候
等候心中,最深最真的夢”
……
這是那首叫做《 萍水相逢》 的歌。
啟安不覺聽得怔了,心思隨她歌聲飄忽沉淪。
萍水相逢,多年之前,是誰與誰的萍水相逢,結下生死離合悲歡歸去都斬不斷的眷戀,歲月悠悠,舊日容顏早已更改,人世風景幾經沉浮變換,誰還在故地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