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節,花好柳綠,空氣中瀰漫這個季節獨有的甜美氣息。
啟安伸個懶腰站起來,走到艾默身後看她謄錄抄寫。
桌上厚厚的筆記本里,是她走遍當地圖書館和文史館收羅來的資料,凡事與茗谷舊事有一鱗半爪的相關,她都詳細記下,再對照分析,加以摘取。
這是一份無比耗神的工作。
汗珠凝在她秀氣鼻尖,鬢髮也被汗水貼在臉頰。
啟安輕輕抽走她面前一頁紙,她這才驚覺抬眸,停下手中的筆。
“資料缺失得太厲害,需要考據的東西還那麼多,照我們兩個人的效率不知幾時才能真正動工。”他嘆口氣,“恐怕我們需要幫手才行。”
艾默聞言蹙眉,“著手重建當然需要幫手,但現在還在蒐集資料,我們完全應付得來。”
“你不累麼?”啟安審視她臉色,“昨晚是不是又熬夜寫稿了?”
“也沒有怎麼熬……”艾默支吾著轉動手中的筆,卻被他一手拽起來。
“別那麼辛苦,休息一下。”他搖頭笑,推開身後玻璃門,拉她到露臺上,“看,陽光多好。”
光亮刺得艾默眯起眼,暖洋洋的陽光灑在身上,溫暖將人包圍。
不經意看見一隻粉白蝴蝶從欄外飛來,悄然停在他肩頭。
白的襯衣,粉的蝴蝶,都被陽光照得清清透透。
風從海濱吹來,撩人鬢髮,拂動衣袂,整個人似乎一瞬間輕盈起來。
艾默正想提醒他別動,別驚走肩上的蝴蝶,他卻側首對她一笑,那隻粉蝶悠然振翅而起,從他烏黑鬢角掠過,飄飄隨風去了。
“啟安。”艾默靠上露臺闌干,笑著嘆口氣,“我們到底認識多久了?”
這莫名冒出的傻問題令啟安微微一怔,旋即莞爾,“好像很久了。”
艾默點頭,“我也這麼覺得。”
兩人凝視對方,笑而不語。
原以為邂逅似曾相識的陌生人,是小說裡最俗套的情節,卻原來真的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艾默仰頭嗅到風中花香,“這樣好的下午,應該泡一壺紅茶來慢慢喝。”
啟安微笑,“最好是薰衣草風味。”
艾默彈個響指,“好主意,一份薰衣草,加一份菩提葉。”
看著她欣然轉身回房間,翻出茶壺徑自去泡茶,啟安凝望她背影,雙臂環胸,心中又浮起盤亙過無數次的問題——
她是誰。
艾默,她說這個名字是從拉丁文裡取來,amon,愛神的名字,象徵著“愛”。
她說出來到這裡的原因,說出她筆下的故事。
她說她要寫出茗谷的往日真相,找出湮沒在時光背後的秘密。
她說她會找到答案,還原真實的茗谷,還斯人以客觀公正的評價。
這些都不意外,都是他早早猜到的緣由。
然而當她拿出那本裝幀精緻,署名蘇艾的書,當他以震撼心情,讀完這本女子筆調的傳奇小說,才知一切遠不是這樣簡單。
如果書裡悱惻往事都是真的,那麼她知道的故事,遠比他知道的還多。
如果說,字裡行間深情都是一個後世女子的憑空假想——那些連他都茫然不知的隱秘,比他所知故事更久遠的緣起,她又從何捏造得來?
數十年的歲月,生離死別,風流雲散,還有誰會如此念念不忘?
印在書脊上的兩個燙銀字型,蘇艾,是她在文字面具下的另一副容顏。
那麼隱匿在艾默這名字之下的,又會是誰?
莫非——
啟安下意識搖頭,遣散那絕無可能的妄想。
人死不能復生,除非他自幼得知的一切都是謊言。
“茶好了,來幫我拿一下杯子。”艾默的語聲從屋裡傳來。
啟安收回思緒,見她託著茶壺走出來,長髮束成馬尾垂下一側肩頭,壺中薰衣草的香氣沁人心脾。他笑著接過托盤裡骨瓷鬱金香杯子,擺在露臺陽傘下的木桌上,細心將杯勺擺成相對角度。艾默淺淺笑著坐下,端茶輕啜,茶氛氤氳在眼睫眉梢,別是一番嫻雅。
啟安低低嘆了一聲。
艾默抬眼看來。
“這繁瑣的工作,做起來遠比預想枯燥,要不是有一個最好的搭檔,真不知有多頭疼。”他望著她,微微笑,毫不掩飾眼裡的欣賞傾慕。
她是聽慣異性讚美的,卻不知道為什麼,每次迎上他溫煦目光,總是頰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