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大廳裡轉眼只得蕙殊一人。
他不送她麼。
蕙殊茫然想著,腳下似有千斤重,慢慢走到那虛掩的門前。
抬手敲了敲門,裡面沒有反應,蕙殊屏息等了一刻,低低喚道,“四少?”
裡頭仍是寂靜,從門隙看進去,有個淡淡的影子被投映在地上。
蕙殊喉嚨裡堵住,像進了沙子,將滿腔話都堵住,好艱難才能開口,“我走了,我會用心做事,你多珍重。”
良久,裡邊傳來他低低語聲,“你也珍重,我不送了。”
蕙殊心口一緊,終是忍不住,將門輕輕推開一點——看見他面向壁爐一隅,獨自負手而立,燈光將他影子拉得長而單薄,孤零零投在地上。
身後窗外,隱隱可見門口的車子。
他卻並不回頭,背對她離去的視窗,不知不聞不見。
眼淚漫上來之前,蕙殊將門無聲帶上,轉身而去。
黑色座車停在門口,隨行侍從戒備在四下。
司機開啟車門,讓蕙殊坐進去。
身側的霍夫人攏著貂裘隱在陰影裡,周身都是暗的,彷佛與夜色融作一起。
車子發動,緩緩馳出門前林蔭路。
即將轉彎的地方,蕙殊忍不住回頭張望。
那一扇亮起燈光的窗戶後面,有個人影,漸去漸遠漸模糊。
“他會好好的。”霍夫人的語聲此刻聽來竟顯得細弱。
蕙殊說不出話,只有眼淚滑下腮邊。
天色將明,濃霧仍化不開。
從晨霧中透出的站臺燈火顯得微弱可憐,卻仍竭力將一點點橘黃微光聚起,去驅散無處不在的冷與暗。車子減速進入站臺,入站口兩側警戒的列兵站得筆挺僵硬,槍支緊貼在身側,目送車隊從眼前駛過。
從車窗裡望出去,隱約看見士兵們木然的臉和身側烏沉沉的槍支,比微弱的路燈更加無精打采。蕙殊默然瞧著,卻聽霍夫人說,“落雪了。”
果真,車窗不知幾時飄上米粒般的霰雪,一片星星點點的潔白。
北平入冬的第一場雪在此時落下。
“真的是雪。”蕙殊欣喜,旋又嘆氣,遺憾這雪落得太遲。
霍夫人轉臉看窗外,輕聲道,“他們沒有冬衣。”
蕙殊一怔,再看路旁計程車兵果真還只穿著灰撲撲的軍單衣,打著綁腿,連長靴與棉衣都沒有。
料峭冬寒已籠罩北方大地,坐在車中披著大衣仍能感到冷意襲來,蕙殊簡直不能想象單衣薄履站在外邊的感覺。可這些士兵就真切站在眼前,一個個被車子掠過,被遺忘在嚴寒之中。
“這太過分了,難道政府連配發棉衣的錢也沒有嗎?”蕙殊惻然,不覺皺起眉頭。
霍夫人仍是平靜的語聲,“北平政府的軍需開支都花在錢莊與煙土上頭去了,哪有閒錢給士兵發冬衣。”蕙殊哽住,憤怒與悲哀湧上心頭,竟不知該說什麼。
“一支連棉衣都發不起的煙軍賭將,要對抗佟帥那支全新裝備的日式新軍。”霍夫人轉過臉來,彷佛是自言自語,“這場仗,也許用不了多久就能打完。”
蕙殊心中震動。
轉眼間車子已駛上站臺,前方停候的專列亮起紅燈,車頭噴出陣陣蒸汽,瀰漫的白煙與霧氣融在一起。十多米之外已看不清人面,只見影影綽綽的幾人迎了上來。
等在站臺的侍從上前開啟車門,在霍夫人傾身下車之極迅速低語了幾句。霍夫人動作一頓,神色卻鎮定不改,回頭看了蕙殊一眼,“祁小姐,你先隨他上車,不必同旁人多話。”
蕙殊明白她的意思,當即豎起大衣領子將面容擋了,隨那侍從穿過站臺登上專列。
匆匆回頭瞥去,見霍夫人從容站在站臺中央,燈光映照她黑衣雪膚,微揚的下頜顯出淡淡倨傲,似千軍萬馬當前,也有她一身擔當。
那幾人來到她跟前,言笑殷切,看似來送別的。蕙殊不認得這些面孔,彷佛只記得在傅府見過——當真是來送別,還是另有用心?她分辨不來,心中直覺,事情怕是不大順利。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專列車廂壁上懸著掛鐘,每一下滴答聲都似敲打在心頭。
車廂內很暖和,蕙殊脫了大衣仍覺有些冒汗,也不知是熱汗還是冷汗。
幾名侍從立在車廂門口,沉著臉色,沒人同她說話。
難道真是事情有變,今日已走不掉了麼。
蕙殊忐忑,片刻前是戀戀不捨離開,此時箭在弦上卻又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