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起了手,也抬高了聲音:“我想說……”
他看著眼前那些強挺著的年青士兵,從第一行看到最後一行,他突然說不出話來。
“解散!”他乾脆喊道。
這支佇列就無聲無息地散了,一直在旁邊等待的各連連長和指導員插進了佇列中,帶走屬於自己的兵。沒有什麼言語,只是輕輕一拍那個兵的肩膀,那個兵便跟在他們身後走開。
高城看著被瓜分的這支軍隊,一動不動地站著。
機步一連的連長和紅三連的指導員,於心不忍地湊了上來,一個掏出煙,另一個也掏出煙,紅三連指導員緊張得掏煙的時候,把半盒煙撒在了地上。
高城強帶著笑意,他想開個什麼玩笑,但嘴上的煙卻抖得不成個話,他只好狠狠地咬著菸嘴,不讓它落到地上。
高城說:“對老子的兵要好一些,否則格殺……勿論……滾吧!挖牆腳的傢伙。”
紅三連指導員和機步一連連長只好苦笑,他們能說什麼?只能十萬個過意不去地拍拍他肩,走開。
高城的那支菸在手上被夾成兩截,終於忍不住想去看看他的兵怎麼樣了。他茫茫然地跟在那些各奔東西的人身後。
曾經的七連在車輛引擎聲中煙消雲散,車載的人、人引的人,在軍車駛動的煙塵中散向整個師範圍內的各個角落。
高城在車與車之間,人與人之間孤魂野鬼般地遊蕩,有時迎上伍六一繃得鐵一般的面孔,有時迎上馬小帥發潮的眼眶。士兵望著士兵,士兵望著從前的班長,連長在其中跌跌撞撞。
當最後一輛車也在操場拐彎處消失時,七連的最後痕跡就只剩下一個忽然顯得佝僂起來的高城了。
伍六一最後看了眼七連的宿舍,頭也不回地跟著機步一連連長邁開步子。
周圍頓時安靜下來,只有掠過鑽天楊之間的風聲。
高城茫然地看著,他大概沒有想過顯赫一時的鋼七連解散時竟會如此寂靜吧。
一個人站在七連的空地上,亂哄哄的時候他被淹沒了,但人都去盡時他顯眼得就像沙漠上的一根樹樁。我們看不見這個人,只能從這個人的視線裡看見他的影子,被日光拉得很長很長,呈一個最嚴格的立正姿勢。
在他的視線裡高城晃了回來,“晃”這個字很少能用在高城身上,但挺過了最後的時刻,七連長終於開始晃。手進了褲袋,鞋磨著地皮,背見了佝僂,肩膀在搖擺,一向龍行虎步的軍人今天走得像個閒了小半生的人,一扇扇開啟七連的窗,毫無意義地察看七連空蕩蕩的房,再毫無意義地關上。在他的東張西望中,終於看見水泥地上拉得長長的影子,然後再追本溯源,看到這個立正的人身上。
高城的表情像哭又像笑,像是夢遊。
高城甚至有點驚喜:“還有個沒走?……許三多?”他晃了過來,一邊晃一邊也就想了起來。
“對了,是你我看守營房來著。可我怎麼就覺得是我一個人呢?因為你不說話,幾乎不管別人……有你,跟沒有一個樣。”
他自己挺不像樣,可是很挑剔地看著許三多,這種挑剔漸漸越來越多挑釁的意思。
“你猜怎麼著?我想起個笑話來了。每次走人時,我都想,不該走的走了。你留下來了,我又想,不該留的留下來了……不理我?”
許三多沒表情,高城晃到他前邊時就看著高城的眼,高城晃到他側後時便當沒這人,嚴格的佇列姿勢。
“我知道,你期待已久,報復的時刻,終於到來。你恨我,你看得比命還重的班長,沒讓你去送。早看出來了,你想宰了我,師格鬥冠軍的致命招全往我身上招呼,想象中。”
他覺得不太滿意,因為就許三多的表情而言,他像在提一件與許三多無關的事情。
“每走一個人,你都看著我在想,你也有今天。是啊,我也有今天。”他甚至將手在許三多眼前晃了晃,七連的人拳頭砸過來都不會眨眼,自然這也不會眨眼,“不理我?嗯,你的報復,真像你的方式。士兵,對嗎?”
許三多一如平常:“報告連長,我仍在佇列之中!”
“一個人的佇列?”高城的語氣裡充滿了嘲弄,“好了,解散!”
許三多放鬆了一些,那也就是說他換了個稍息姿勢而已。
高城看看這個人,又看了看地上兩個短短的影子。他轉過神兒來,開始狂躁、憤怒和咆哮:“你現在可以開始了。”
“開始什麼?”許三多問。
高城狠狠地盯